第四章 左撇子VS右撇子(第4/9页)

有时候连他上一次和我说话究竟是什么情况下,我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呼吸机放在旁边,却没有用。

两年前,爷爷是因为大脑缺氧,变成了植物人。如今他的情况转好,呼吸机大部分时间都停用,而是练习他的自主呼吸能力。每天还用管子给他从食道里喂点芝麻糊牛奶之类的流食。

无论是奶奶也好,还是护士也好,都将他照顾得非常仔细,几乎都没起褥疮。用医生的话说,除了不能醒过来,其他生命体征基本正常。

但这是一笔巨大的医疗费用,而且全部由我们家和大伯家分担。

吱呀一声,门开了。

奶奶提着一瓶开水进来。

“奶奶。”我站起来叫她。

“你来了。”她瞥了我一眼。

“我帮您提。”我接过她手里的热水瓶

“你妈刚才都在。你娘俩还真是,要么人影都见不着,要么凑一块。”她说。

奶奶一直和我妈合不来,因为我是女孩儿,从小也不怎么待见我,如今更是见一次烦一次。

我说:“有个犯人在这里住院,她来看看。”

奶奶冷哼:“我知道,就在三楼,还戴着个手铐。刚才上来的时候人家就跟看稀奇似的。听人说是那犯人的老公跟女人走了,还把儿子也送了人,那女犯知道了消息一时想不通就想在监舍里用床单上吊。”

“哦。”原来。

“这女人也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实在不喜欢听她喋喋不休地数落谁,便起身说:“我去三楼看看。”

在三楼最僻静的一间单人病房门口,我看到两个警察坐在门口,其中一个我认识,就是那位王阿姨。

“这不是桐桐吗?”王阿姨眼尖地叫我。

我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好奇地朝病房里面瞧了瞧,门缝很窄,几乎只能看到那女的膝盖以下,裤子是淡蓝色,我在电视上见过她们的囚服,全身淡蓝色肩背上有白色的条纹。她的右脚脚踝上了手铐被铐在病床的铁栏杆上,旁边站着我妈。

“你怎么来了?”她看到我。

“奶奶说你在这儿,我来看下。”

她走出来,王阿姨就进去。

“你们七点不是系里要点到吗?还不回学校。”她一面问我一面转身警惕地带上病房的门,让我再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她一直这样,刻意地让我和她的工作保持距离,不让我接触那些服刑人员。

我说:“我们系已经没点到半年了。”

但是,这句话我估计她压根没听见,因为就在同时护士站那边的护士正高喊:“童警官!朱医生请您过来一趟。”

我看了她一眼,转身下楼。

家里挺难的,我知道。

爷爷躺在特护病房里每个月的医药费就是一笔不菲的支出。老妈的工作说起来好听,其实也就那么点工资。

本来以前她是每个月给我四百,一天十多块钱。后来物价涨了,她多匀了一百块给我。其实那些钱我大部分都存了起来,没怎么动,除非那个月没什么家教收入,就取点出来救急。

我回学校吃过饭再和白霖去上自习,九点出来,有点饿就去食堂的小卖部看看还有什么吃的。

食堂的大厅里挂着好几个电视。

七点半以后寝室里面掐了电视信号,有些人就凑到食堂看电视。

电视其实就只能看省台,但是大家仍然津津有味地仰头守着。这个时段,省台的卫星频道正在播每周一次的法制频道。

我瞥了一眼电视。

画面是在高墙下,好些女犯站在空地上整齐划一地做着“感恩的心”之类的心理保健操,然后镜头切到旁边,一位女警站在前在接受采访。

戴着警帽,一身笔挺的藏青色警服,显得干练又精神。

记者问:“童监区长,去年您被司法部评为‘全国十佳监狱人民警察’并且荣获个人二等功之后,您觉得有压力吗?”

女警官笑笑:“压力肯定是有的,但是压力和动力并存。况且这些荣誉不属于我一个人的,而是整个监区整个监狱同事共同努力的结果。”

白霖诧异地张着嘴,看着画面,停下来,说:“小桐,那不是你妈吗?又上电视了。”

她说这话声音不算大,但是在过了吃饭时间的空旷食堂里响起来,又显得那么落地有声。

话一说完,所有人的视线都唰一声集中到我身上。

我倏地拉着白霖就走。

是的,那女警就是我妈。

以前她第一次上电视的时候,我和老爸老早就在电视机前守着,那个时候市面上还没有普及摄像器材,只能用录音机将声音录下来,每每过节气的时候就拿来回味。

后来,这类的节目越来越多,多到我都再懒得询问。

她是个好警察,真的。

她用她的真情和那种一丝不苟的责任感,渗透到许多服刑人员的心中。她重视她们,还有她的工作,却独独没有将我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