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机云锦用在我 第二节(第2/4页)

石越已经得到过曾布、蔡京、张商英、李敦敏等人不止一次的警告——官府在赵顼的丧事上越是节省,就越会打击到商人们的信心。如果商人们真的认定国库已经空空如也,那么即使赋税坚持收交钞,也将变得毫无意义。因为人人都知道,那样的话朝廷将不得不发行更多的交钞,而从此陷入一个无止境的恶性循环。

如若商人们对国库完全丧失信心,甚至会影响到石越发行“盐债”的计划。

国家也罢,个人也罢,都是一样,越是穷,越是借不到钱。更何况,宋朝政府的信用,好得非常有限。

然而,尽管知道背后的风险,石越也无可奈何。即便赵顼的丧葬之事将是一个长达七个月的过程,但没有钱便是没有钱。别的事情可以瞒天过海,把表面功夫做得漂亮一点,但是赏赐遗物这一样,按例无法拖延,涉及面又太广,却是无法打肿脸充胖子的。

另一方面,石越也知道,到目前为止,宋朝为应付危机所做的事情还是太少,并且主要都集中在钱庄方面——消极的下令限制取款额度,虽然让许多钱庄得以苟延残喘,却也同样加剧了信用危机;至于结算钱庄,它的确可以加强流通,但在目前的情形下,根本不是对症之药,它着眼的是将来。

而更多的方案,却一件件被拖着。钱庄兼并法被搁置;与钱庄总社的妥协,一直没有具体的行动……至于针对交钞、作坊、物价,更是全无反应,连石越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自暴自弃了。几乎每天都会听到东南作坊破产的消息——当然,这不过是因为消息传递的延迟所致,此时已经过了年,破产的作坊数量会慢慢减少,而大量的作坊会暂时停工,等到六月西南季风刮起后,海商大举回国,这些作坊若能够顺利的讨到钱,拿到订单后,就会慢慢恢复元气。只不过那时候压力就会转到海商身上,“订金”这物什还能不能存在,都将成为疑问!

但这些还只是小事,作坊雇用的工人,有相当一部分是无地的农民,东南许多地方本就地少人多,这半年之内,这些人若没办法养活自己,益州的暴乱,就保不定会在东南出现……必须要做点什么!

石越一把推开案头的文牍,站起身来,吩咐道:“备马!”

侍中王安石赐第。

“伏以生而不有,为而不恃,淡然无极,而不可强名者,天也……”王防恭敬的双手捧着一叠写满字的纸,站在王安石面前,朗声诵读着,“……天下之治,必以三王五帝为法,若秦汉以下,局促狭隘……”

王安石穿着丧服,坐一把交椅上,微合双眼,认真的听着王防读出来的每一个字。这数千字的文章,非同小可,乃是大行皇帝赵顼的“谥议”。在这数千字里,要说明赵顼一生的功过,议定谥号、庙号,并且说明理由。大宋朝皇帝的谥议,一般都是由翰林学士撰写,然后交由两府宰臣议定,最后再南郊向上天请谥,通过这样的形式,表明皇帝的谥号、庙号,乃是由上天赐予。对于皇帝的谥议,表面上看来,绝大多数都是歌功颂德,议定的谥号、庙号,也大都是美谥。但是,它绝对不象表面上的那样毫无意义,在谥议中,往往充斥着“春秋笔法”,而在熙宁十八年,就更显得敏感——如何评价赵顼的功过,可能就暗示了高太后垂帘期间的政治态势的走向。

如今新党在朝堂中几乎已经沦为第三势力——赵顼死前的布局,令得朝中三大势力都不可能一党独大,而其中势力削弱尤其厉害的,就是新党。今日之新党,早已经不是王安石执政时的新党,它早已经由一个主张推行王安石新法的士大夫集团,迅速的变异成一个因支持新法而获得既得政治利益的官员派系。与王安石执政时全然不同的是,他们在政见上与旧党、石党的分歧日益淡化,反倒是充满了个人的恩怨,个人政治利害的冲突……但是这个新党依然有其立场鲜明的一面——他们完全肯定赵顼在位十八年期间所施行的政策,将赵顼视为大宋朝建国以来最伟大的皇帝,反对因循守旧,主张继续变法,充实国库,开疆拓土。

也许正因为如此,不管这些人是真心这么想,还只是出于政治算计,对于他们,王安石都有天然的亲近感。因为他们最根本的主张,依然是王安石的“法三王不法秦汉”、“天下无百年不变之法”。而且,今日的新党,虽然表面上势力不那么强大,却也前途无量——在五十岁以下的菁英官员当中,新党依然有强大的势力。旧党太老,石党太年轻,新党在四、五十岁这个年龄段中,却还沉潜着一大批看起来寂寂无名,却随时都有可能跨进政事堂的官员……新党绝非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