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国须柱石扶丕构 第二节(第4/5页)

但石越却不太以为然,也不肯应腔。赵顼也不以为忤,反取笑道:“子明也是个不会教孩子的。你那宝贝女儿,朕听说也是无法无天的。”

石越本来还在担心,这次桑充国被迫辞职,皇帝虽然不想把事情闹大,刻意低调处理;但是程颐的弟子门人弹劾桑充国的事情,却一定会传出来,纵然桑充国大度,但这件事情,却只怕没有这么容易善后。这时忽然听皇帝拿他的女儿开玩笑,石越顿时也不去想这些事了,因笑道:“臣教女无方,实在惭愧。不过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君必有其臣’,臣与陛下为君臣,臣女与淑寿公主亦为君臣,这事只怕却怪不得臣的……”

赵顼哈哈大笑,伸指着石越,笑道:“石子明,石子明……”

石越再次出宫,已近子时,东华门外的大街之上,虽然一片一片地飘着鹅色大的雪片,却依然是灯火通明,街边酒楼中,杯筹交错之声,莺歌燕舞之调,隐隐约约,不断飘进马车之中。汴京依然是一个繁华得有点儿糜烂的忘忧城。

“……净拂床砧夜捣衣。马上少年今健否?过瓜时见雁南归……”

便当石越的马车拐进潘楼街时,在一片欢声笑语,追打逐闹之声中,便听一阵悲泣之声传来,与周围的环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这歌声中的悲哀,让石越都不由生出恻隐之心,他连忙敲了敲车壁,道:“去问问,是何人在唱这曲子?”

马车顿时停了下来,侍剑坐在车门前听见,早笑着回道:“相公不知道,这是在唱戏呢。”

“唱戏?”石越不觉讶然。

侍剑笑道:“这是今年最有名的一出戏,叫《战灵州》,这是最开始的几场戏,讲的是一对新婚夫妇才结婚几天,丈夫便被征发为役夫,运送军粮前往灵州。前面还有离别之时,夫妇抱头痛哭。这曲子唱的却是丈夫走后,少妇思念征人的……”

石越不觉默然,当初伐夏,为了保证军队补给,强征差役的事,也的确是有的。要知道虽然宋廷许诺发给役夫报酬,但那背井离乡,远赴荒漠,又是吉凶莫辨的战场,要说老百姓会踊跃支持,只能是做梦。当年那些运送补给的役夫,也有不少人因为各种原因死在异地他乡——禁军战死,还可以在忠烈祠立牌祭祀,将骨灰送还故乡——但是这些役夫死去,却往往只是就地掩埋,若有同乡能捎个口信带回家乡,便已经是幸运了。有些人的家属也许还能收到抚恤金,有些人则直接被遗忘了。

这件事在熙宁十四年,曾经让石越非常愧疚。但随着他被闲置,时间推移,连石越自己也早已渐渐淡忘了。

“这出戏是贺鬼头编的。据说几年前,他去过陕西替《汴京新闻》采风,亲眼看到一对夫妇生离死别,因此填下许多词来。今年他又将这些词串起来,编了这出《战灵州》,在汴京唱了几十场,场场都是满座大哭……”侍剑却看不见石越的表情,依然不停地向石越介绍着。

“唔。”石越尴尬地应了声,问道:“最后这对夫妇怎么样?”

侍剑正要回答,忽然“噫”了一声,低声道:“相公你看?”

石越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掀开车帘,顺着侍剑的手指望去,便见在街边的一家小店铺里,背对着大街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正在独自喝着闷酒。

“范尧夫?!”石越惊讶地张开嘴,半晌没有合拢。过了好一会,石越才问道:“他没带从人?”

“属下方才已留意查探,左近象是并无随从。”回答的却是护卫朱连。

石越更觉奇怪。朱连是当年狄咏亲自从西军中给他挑选的亲兵,是几个护卫中眼色最好的,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他既说没有随从,那多半便不会有了。但范纯仁堂堂刑部尚书,即使是微服私访,也须带几个从人;何况他还是个方正君子,持身谨严,又怎会半夜三更,一个跑到这里来喝闷酒?

石越越想越觉奇怪,终于掀起车帘,跳下车来,快步朝范纯仁走去,一直到了范纯仁身后数步,石越这才立定,揖道:“范公。”

范纯仁闻声,回过头来,见是石越,亦不由有点讶异,“子明?”

石越这时才看得清楚,只见范纯仁一身黑色的布袍,虽洗得干干净净,却是又粗又旧,头裹着儒巾,倒真象个穷学究。他面前的桌子上,也只摆着一壶酒,一盘炒青豆。再看他脸色,平素的沉稳中,却隐约带着点憔悴。

“范公好雅兴。”石越笑着走到范纯仁对面坐了,店家早见着来了贵人,这时候慌忙迎上前来伺候。石越吩咐着店家加了一副碗筷,抓起范纯仁面前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面笑道:“今日且先叨扰范公,改日再回请。”说着便先饮了一杯。这时侍剑早吩咐了店家,各样点心小菜早一样接一样送上来,石越其实也是饿久了,也不管范纯仁,竟是反客为主,自顾自地狼吞虎咽起来,只直吃得半饱,才肯停下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