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谁持白羽静风尘 第三节(第4/6页)

皇帝用王中正是用熟了的,熙宁初年,用他总制河东四路军事;王韶开熙河之先,也是令王中正先去观察形势——他回来的报告对皇帝最终下定决心要恢复熙河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其后保马法推行,也是王中正负责监督。这历历事迹,石越自然知之甚详,公平来说,这些履历王中正也是功大过小,皇帝信任他也是有道理的。但王中正与王安石、吕惠卿关系都很好,为人刚愎好财,此人若然派去益州,只怕就是一个将益州逼出农民起义的导火索;更何况石越当年想方设法令他不能参预伐夏之役,使他没立上这个大功,二人之间早已经结下仇怨。于公于私,石越在这件事上都无法沉默。

皇帝的话刚刚说完,他便立时离座跪了下去,顿首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赵顼未料到石越如此激烈地反对,几乎吓了一跳,脸色亦郑重起来。凝神听石越说道:“陛下,臣久抚陕西,颇听到一些传闻。王希烈在河东时,擅作威福,全然不是在京师时谨小慎微之模样,诸将送钱多者,纵然无功升官亦快;不肯送钱者,纵有功亦不得升官,河东诸将怨声载道。甚至折家百余年来,为国之藩篱,久镇河东,竟然也要贿赂一内官以自保!连当年王韶开熙河,臣亦听到传闻,王襄敏为全己志,不得不贿赂王中正,以求其不得从中作梗。此种种劣迹,臣虽未有真凭实据,然陕西、河东,知者甚多。臣非敢以捕风捉影之辞构陷王某,只是今日之益州,是非常之地——陛下,国朝素有‘扬一益二’之俗语,富庶之地,先前又未报有天灾,粮价怎会无故暴涨?臣亦听到风传,渭南兵变,是河北禁军不愿去益州‘送死’所致——无缘无故,又怎么会有这种谣言?所谓‘小心使得万年船’,为国家计,益州乱不得,臣以为,哪怕最后查明不过是虚惊一场,亦宁可谨慎一点好,总好过事后追悔莫及。是以王希烈这些传闻,若是平时,臣不敢言;然在此非常之时,臣不敢不言。若遣王希烈去,倒不如让范尧夫去。”

赵顼的脸色越听越凝重,到最后,整张脸都黑了下来。要知道,石越是极少在他面前如此赤裸裸地攻击任何一个官员的。这也是极得他好感的原因之一,他实在厌倦了新旧两党之间的相互攻击,而且往往也没什么证据,不过是互相指责对方的人品——甚至连台谏的奏章也是这样,开头总是先将要弹劾的人的人品贬得一无是处,再开始正题,若依他们的说法,司马光、石越之奸恶,李斯、赵高辈相比都远远不及。这种论调,实在让赵顼感觉到厌烦。有好几次赵顼竟忍不住发作,当面反唇相讥,令得那些臣子极是狼狈。只有石越是个例外,无论对方是谁,他都只是就事论事,极少涉及到对方的人品。而且,赵顼也清楚地知道,石越是极少攻击宦官的士大夫之一。

但正是如此,石越的话虽然只是根据“传闻”,却已经令赵顼十分恼怒。

宦官收受贿赂,并非不能容忍。但是,到了连折家、王韶都要行贿的地步,这便不是收贿这么简单了。何况开熙河乃是国策,王中正奉旨前去观察形势,他的一句话便事关朝廷十余年的国策,他怎么便敢因贿成言?!若非是王韶已经死了,否则便此一条,他也脱不了编管之罪!

而最重要的是,赵顼派宦官参预军机,为的便是互相监视。皇帝指望他们观察边将的一举一动,然后据实上报,但是宦官若然收受贿赂,与边将沆瀣一气,反倒成为了边将欺上瞒下的工具,那这些阉人对皇帝还有什么用处?

内外勾结,素来便是大忌。

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充斥着赵顼的情绪。

赵顼凶狠地盯着石越,冷冰冰地说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石越抬头回视皇帝,从容道:“臣岂敢欺君?!”

“好!好!”赵顼连连冷笑,忽然厉声喝道:“来人!”

“奴才在。”在偏殿外等候的李向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忙跑了进来。

“你去传旨……”

“陛下!”“陛下!”石越与王珪不约而同地打断了暴怒的皇帝。

赵顼望了二人一眼,不待二人开口,他已经明白过来——此事若真要追究,便一定是大狱!而且涉及的,全是军中的将领。

“你去传旨,叫王中正去北京养病!”

“啊?”李向安不由愣了一下神,但他毕竟当了十几年的差,不待皇帝发怒,连忙道:“遵旨。”

“让童贯去河东,问问折克行,叫他将送给王中正的礼物开张清单,给朕带回来。”

“遵旨。”

李向安这才意识到王中正出事了,慌忙叩头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