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贺兰悲歌 第十五节(第4/12页)

“凡事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官家事事多询问大臣之意见,便不会犯错。”高太后虽然也是将门之后,但是她在军事方面,懂得却相当有限,只能说一些泛泛的提醒。

“朕理会得。”赵顼有点敷衍地说道。他的确是“兼听”了的。

高太后看在眼里,暗暗叹了口气,但表面上却点了点头,笑道:“官家能如此,是社稷之福。陕西能有石越坐镇,委之以国事,倒也是放得下心的。”

赵顼踌躇了一会,吱唔道:“朝廷尚未议定主帅之选。”

高太后与向皇后都吃了一惊,只不过二人的惊讶,一人是真,一人是假。高太后自然是听过这些传闻的,向皇后却向来恪守妇训,对国事既便说不是漠不关心,亦可以说极不热衷,因此朝中这么大的事情,她竟全不知闻。高太后问道:“这却是为何?”

赵顼眼见保慈宫中人多嘴杂,有些话却不便直言,只是回道:“因有大臣有异议,争执不下,未可遂定。”

高太后摇头道:“这等事情,拖延无益。无论用与不用,宸断须及早。”

“母后说的极是。”赵顼并没有与高太后深谈的打算,语气虽然恭恭敬敬,但内心里却是打着敷衍的主意。

高太后斜着眼睛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忽然笑道:“官家的那点心思,哀家虽是老太婆,却也是明白的。外头有人能在这事上进言,归根到底,还是揣摸圣意,所以才敢在此事上做文章。”

高太后的这话说得虽然是笑语吟吟,但赵顼听到这话,却仿佛是在向曹太后请教一般,只觉高太后的语气神态,在这一瞬间,都象极了曹太后。他心神一凛,忙收敛起那种敷衍了事的心思,认真回道:“虽说如此,然亦不可不防。”

“是么?”高太后反问了一句,忽然问道:“若是真宗皇帝在澶渊之盟前便不肯用寇准,官家以为如今大宋是何等模样?”

赵顼听到这话,顿时怔住,若有所思的望了自己母亲一眼。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他这位从小在宫中长大的母亲,在政治观点上也许与自己不同,但在政治智慧上,却未必逊色于自己。

“诸事终须以社稷为重。”高太后注视着她的儿子,缓缓说道。

“一石越何能为?祖宗苦心诣意立法以垂后世,养士百年,砥砺名节,纵是周公再世,亦未必动摇得了,何况区区一石越?收复河套,不过开拓之劳;澶渊之盟,却是救亡之功。论功劳之高下,石越亦未必胜得过寇准。景德元年,寇准已是宰相,今日石越不过一安抚使。宰相尚不忧功高不赏,何况一安抚使?”高太后不如曹太后的委婉含蓄,却一样可以直刺问题的本质。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数十万甲士,亿万钱粮,委之一人,固不可不重。”赵顼细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若抛开其余,仅以西事成败而论,官家可有胜过石越之选?”

“朝中似无此人。”

“如此则非难事。”高太后悠悠说道,“官家可以范纯仁、陈元凤督粮草;向传范、高遵惠督军器;另遣亲信者为石越之副以监军事。各行营主帅,本是朝廷委任;地方州府,亦是朝廷之官。如此,石越可立功而不能结党,可树威信却不能具羽翼……”

赵顼无比惊讶地望着自己的母后,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叹服之情。高太后的处分,特别是最后两句话,实是触及了问题的关键——赵顼并不担心石越会拥兵割据,虽然为了谨慎,需要有适度的因应,但其实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几乎都是不可能的。赵顼真正担心的是,石越在伐夏的过程中,不仅仅立下巨大的功勋,而且还聚集起一群忠心的臣僚。若是这样的一帮人,在立下大功后,遍布朝堂与军队,再加上石越届时的威望,那是能让任何一个皇帝都要胆战心惊、夜不能寐的。

功劳太大,会打破政局的平衡,固然让人伤脑筋,但这并不是最可惧的。可惧的是,有功劳的人同时还有实力!

仅仅只有功勋,别说是寇准,即便是韩信,又能如何?

将这些人往各个要职上一派,不仅仅使原本可能性就极低的割据之患降到了完全不可能,而且还最大可能的分散了石越的人事权与功勋。此外,如范纯仁这样忠直的大臣,放到陕西去积累军功,将来回到朝中,必会成为他赵顼手中更有份量的棋子。

范纯仁忠直可靠,无偏无党;陈元凤聪明能干,与石越不契;向传范、高遵惠是值得信任的外戚……还可以再挑选一些人,派到陕西去。赵顼在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他并没有意识到,除了这种种原因外,也许他内心深处,是并不愿意调换石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