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贺兰悲歌 第九节(第3/6页)

阿卡尔多睁大眼睛,努力地寻找种师道与柴远,在人群中找了一圈后,终于发现种师道与柴远同坐在一张桌子边,正边说着话边交谈着什么。他连忙快步走过去,笑道:“种公子、柴公子,让我好找。”

“原来是阿兄!请坐!”柴远热情地应道,和大部分宋人一样,他对于阿卡尔多的姓名分不太清楚。

种师道却只是淡淡向阿卡尔多友好的笑了笑。

阿卡尔多道着谢坐下了,向驿丞加了酒菜,这才准备与种师道、柴远闲聊。正在他欲张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大声骂道:“你这厮是睁眼瞎?还是反了天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朝廷的驿券!我家老爷,是新任的甘泉县主薄,你们不来服侍,连着这驿券,也敢不认?”

这一番叫骂,将众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原来是有衣着体面的主仆二人,嫌驿丞怠慢,又不肯付钱,而驿丞却不肯收驿券,那仆人便出言不逊。阿卡尔多与柴远倒也罢了,种师道却是剑眉紧锁,鄙夷之情现于言表。

那驿丞听说是个真正的官人,心中便怯了几分,但是陕西一路是明颁诏旨,驿政不同他处,他亦不能自己吃亏,替人垫钱,当下便想着要措辞解释。

不料他没有说话,有人先替他说了。

“甘泉县主薄便了不得么?你这个刁仆,在陕西路放肆,当心连累你家老爷将前程给丢了。十年寒窗,苦读不易。”一个儒生打扮,衣着光鲜的年轻人,语带讥讽地打抱起这个不平来。

“你是何人?便敢口出狂言?”那主仆都拿眼打量眼前之人,一时摸不着对方底细。

那人笑了笑,道:“我是何人不打紧。朝廷明颁诏书,陕西路行新驿政法,凡过往陕西官员,依官品里程计算花费,至陕西路转运使司支取。不能亲至者,可请在薪俸中补发。一切驿券,陕西一路废止使用。除非事涉军情,有金、银诸字牌者,可以先开销后报账,便是朝廷的天使,到了陕西路,亦须得掏钱住驿馆。区区一个甘泉主薄,又算什么?同州、耀州、陕州,都有知县因扰乱驿政被参革职,难道你不曾听过么?但凡进了陕西,我劝你主仆便将作威作福之心收拾了,你们一路而来,这宜君驿又不是第一家,为何一路都安份了,此时偏忍耐不得?”

有宋一代,驿政之腐败,是“三冗”当中“冗费”一项中数得着的弊政。石越的驿政改革,建立驿政网络,只是其一,改良役法,只是其二,而要革除这个驿政之弊,才是他极用心之处。宋朝的官员出差,本来各有驿券,至驿站可以凭驿券消费,但是那些官员作威作福惯了,到了驿站,便驱使驿丞无所不用其极,因为带着大量随从,他们在驿站的花费,也远远超过规定允许的。一旦供给不如意,驿丞往往还被这些官员虐打。而他们多花的钱,官府不肯认账,往往只能驿丞自己贴补,实在贴补不了,地方官员不敢得罪当官的同僚,就从附近百姓身上强行摊派,因此驿政一样,实是宋朝之大弊政。朝廷花费巨大开销维持这个网络,而百姓同时还要受涂毒。但是因为驿政一样,同时还与军事有关,一直以来都投鼠忌器,纵有改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很快就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

但是石越的新驿政法,却很好的解决了这些问题。皇帝赵顼与政事堂、枢密院在权衡之后,也同意了他的新驿政,并明颁诏令,在陕西一路先行实施。在石越的新驿政法中,将陕西一路的驿政网分为干线与支线,连接军事重镇与主要城市直至汴京的网络,称为干线,干线全部是官营。而其余的州县城之间的网络,则是支线,这些或官营,或民营,不一而足。而无论是干线还是支线,如同那人所说,整个陕西的驿政网中,都废止了驿券,官员们可以根握品阶与里程领取一笔固定的差费,想多花自己出钱,少花了钱便是自己节省的。而且,为了减少情弊,这笔钱直接到陕西路转运司去结算,与地方驿站、地方官府都不发生关系。而另有一套方法,由转运司与各驿站来进行结算。从此,官员们进驿站,便与住客栈一样,现钱交易。驿站再也不是各级官员作威作福的地方。当然,以宋朝的条件,不可能花巨资另建一套军方的驿传系统,因此,驿政网的干线,同时也军方的驿传系统,并且要优先保证战争的需要。所以枢密院另外颁布了通报军情的方法,即所谓的金字牌递发、银字牌递发等,各驿站必须优先保证军方的用马与信使的一切用度。但是,除此之外,如普通武官的出差,也与文官一样,并无特权可言。

石越的新驿政法可以说是触动了一大批人的利益。在汴京,找出种种借口来反对石越的新驿政的官员,可以说是头一次比支持的官员还多。有些人只看到一点可能的不足,便死死咬住,完全不去顾它的巨大好处,不遗余力的攻击。因为这件事情,一旦陕西成功,肯定要推行全国,注定是要损害到那些官员的利益的。须知自从陕西推行新驿政法后,官员上任带一大堆人的事情,立马就消失了——如果是自己出钱,既便是宋朝官员薪水优厚,许多人出行,也是一笔可观的开销。而且,更让这些人无法接受的是,在新驿政法推行后,地方上专门用来招待过往官员及使者的“公使钱”,也自然而然地被大幅压缩了——新驿政法规定,三品以下官员过往,不得动用公使钱;三品以上官员过境,可以动用的公使钱也有限额,不再是随地方官员想怎么用就怎么样。在新驿政法的限制下,根本就不存在官员们迎来送往的空间。这让许多人认为缺少人情味,实则不过是减少了官员用公费进行逢迎上司、建立良好关系网的机会,自然使人觉得深恶痛绝。于是,石越与刘庠将陕西路的公使钱“挪用”去兴修水利,竟然也成为这些官员攻击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