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马蹄声声(第2/2页)

学宫门前,两排高大的木棉树正开着红灿灿的花,宛如万盏红灯举向空中。围墙也是红的,高大的石雕坊门上镌刻着“番禹学宫”四字,石坊之下,果然有不少鲜冠明丽的文武官员候在那儿。

又是嘚嘚的蹄声敲响在街市。

释菜大典结束了,宋慈没有忘记夫人的嘱咐:“切切不可留下饮宴。”他记得夫人是担心他的身体进不得那些丰腻之食,尤其不宜饮酒。大典一结束,他就起身回程了。

释菜大典在春秋时是贵族子弟入学的开学典仪,到南宋时这种开学仪式也仍存在着。这样的大典,宋慈还是头一回主持,他很兴奋。从前,在临安的太学参加释菜大典时,他是个学生,他的同窗都是仕宦子弟;这番禺学宫的学生们并不都是仕宦子弟,但这并不妨碍宋慈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想到真德秀先生当年在释菜大典上讲的那些给他留下深远影响的话,宋慈也在番禹学宫的大成殿上,慷慨地对学生们讲了诸如“潜心求学,刻苦自励,将来,你们中有不少人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之类的话。他以为,那实在不是套话,自己就是这样耿耿于怀地记取了几十年的啊!

送他上车后,最后一个返回学宫去的是在学宫执教的中年教授,这教授从前曾是宋慈辖下的囚徒,但宋慈认不出他了。

“大人,你忘了,我叫海文泰。”

那是在大典结束后,宋慈巡视学宫各处,忽然有一个教授向他躬行大礼……宋慈的确忘了,他一生中审过多少案子,见过多少囚徒,哪能都记得住呢?

“十年前,大人在广州,头一次就开释了一批尚未立案的囚徒。”海文泰又说。

“哦,”宋慈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到广州赴试,住在客栈,因隔壁番坊死了一个番夷女子而被抓来的……”

“正是。”

宋慈看着眼前这个完全变了模样的教授,又问了他一些出狱后的情况,晓得他出狱后也曾到过京都赴试科举,但未得中。虽未得中,番禹学宫仍聘他前来执教。宋慈听了很高兴,心想,自己当年只是思忖:“哪有杀了人却将血淋淋的凶器藏在自己枕下的呢?”凭借此疑,再加上当时并未立案,就把他头一批释放了。

车骑继续向前驶去,又快到喧闹的光塔街了。宋慈峨冠博带,端坐车中,的确感到今日这样出来走一走,看一看,身心更舒服多了。

车骑忽然慢了下来,前面街市上有人骚动,继之响起数骑奔来的蹄声,须臾之间,就见是个身着孝服的青年公子纵骑而来,在这公子的身后跟着两个佩腰刀的骑卫。霍雄见状,勒住了车骑,童宫纵马迎上,立于宋慈车前。与此同时,两边的车前骑卫也铿锵一声,伸出了戈戟,拦在道中。

径直奔来的三人到了近前,也骤然勒骑停住,旋即滚鞍下马,跪拜在地。喧闹的街市仿佛随这三人跪下忽然安静下来,人们都屏声静息地挤在街市两旁,注视着这突然间发生的事。

“你是何人?”童宫在马上问道。

“我乃市舶司许提举之子许弘。”

“因何拦车?”

“家父昨夜不知被何人勒杀在书房。”

“那你应立即禀报提刑司。”童宫打断了许公子的话。宋慈大人身体不过刚稍微好转,他怎能让人在这半路上把大人拦去破案。

可是许公子并不站起,仍哭诉道:“已禀报提刑司,提刑大人也差官检验过了,断为自缢。家父为官一生,从不徇私枉法,无负于朝廷,何致突然自缢?况且我听人说,吊死者口开舌出,我父亲却舌头内含而不出,定然有冤。母亲命我来叩求经略安抚使宋大人!”

此时宋慈在车舆内已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朝廷在广州、泉州、明州(今浙江宁波)设市舶司,那是掌检查出入海港的船舶,征收商税,管理外商的官署。市舶司许提举是朝廷派出的一个大臣,怎么就突然死了呢?这事不可不查。

“那……”童宫还想再说什么。宋慈未曾多想就撩开舆帘,打断了童宫的话,传令道:“打道市舶司!”

童宫一顿,回过头来:“大人,你……”

“打道市舶司!”宋慈又说一句,放下了帘子。

“谢大人!”许公子就地一叩,立即站起,与另两名骑卫迅速跨上了马。

霍雄本也想劝阻大人,但见大人决心已定,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嘚嘚的蹄声与盈耳的舆铃之声又响了起来,车骑径向南街的市舶司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