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奉使四路勘问刑狱(第2/3页)

临安的御街之宽天下罕见。御街中心,是巨幅石板铺就专供皇上通行的御道。御道两旁,用砖石砌出两条人工凿成的御河道。河中栽荷花,岸边遍植桃李。桃李之外森严地布列黑漆椽子,禁人超越。在这椽子之外,方为繁华的御街。

临安的御街也是京都繁华中之繁华。一眼望去,官营店院屋宇高森,接栋连檐,私营作坊遍及深巷僻弄。举凡珍异饰物,名贵药材,奇葩珍卉,南货番品,花色繁多,应有尽有。只是街东的人要想购买街西之物,只能隔着椽子,望望而已。那时,他望着那被隔成两半的繁华街市,就陡然想起早已被切割成两半的大宋江山。

“望那边干啥?”刘克庄问。宋慈看到御街对面的翰林画院书画肆,想起女儿曾渴望来京都看看翰林画院的书画肆,却始终未能如愿。“去北瓦市看看如何?”刘克庄又说。

“去吧!”

北瓦市距此有一里之遥。瓦市也称瓦肆,说俗了便是瓦子,早先盛行于北宋都城汴京,是京都特有的贸易娱乐大世界。靖康之变后赵构建都临安,数年间瓦子也在临安兴盛起来;如今京城内外的瓦子已达二十余座,最大的就是北瓦市。他们一到那儿,便被一处勾栏内紧锣密鼓的轰响声吸引了。

有人大呼起“嚣三娘”“黑四姐”的名儿。他们抬眼看时,就见台子上出来两个妇人,一个身着红披风,一个身着黑披风。

“要演一场女子相扑了。”刘克庄道。

话音刚落,只见台上两个女子都似男人般拱手见过礼,随后忽然解去披风。披风一去,台下的喝彩声轰然大作。只见两个妇人都长得高大肥壮,一个肌肤雪白,一个肌肤微黑;一个上身只束一条红绸抹胸,一个上身只束一条黑绸抹胸;二人的下身也只在腰胯束条短裤,裸臂露背,光腿赤足,拉开架势,就要交手。宋慈蓦地记起北宋司马光曾特别写过一篇《论上元会妇人相扑状》,要求禁止这种女子“裸戏于前”的妇人相扑;他正想对刘克庄说这事,可是还没开口,随着阵阵喝彩声不断拥来的看客已挤得他们连站都站不稳了,直到鼓锣之声三起三落,两个女子相扑手比完招式,互见高低,重归帐幕,人群才稍稍松动。他们也才得以挤出勾栏,向别处去。

在瓦子里,他们身不由己地被人推送到一处处勾栏前。瓦子里娱乐的项目繁多,杂剧、影戏、歌舞、傀儡、杂技、说书,乃至对商谜、教飞禽、练虫蚁、讲诨话、鸟鸣兽叫、装神扮鬼,五花八门,无奇不有。诸多看客游人,居雅座的不乏拥着艺妓的朝廷命官;而喝得脸红耳赤的军官士卒,被那些春花盈头凭栏招邀的靓妆妓女们迎进瓦舍里去的,比比皆是。加之酒炉茶灶、杂货零卖、接铺连摊,壅塞内外,更是人山人海,寸尺无空。整个瓦子就像一锅沸滚的水,到处闹嗡嗡,乱哄哄,怪味熏熏。

却待想走,又见有人朝一处台子拥去,刘克庄拽了拽宋慈的衣袖,他们于是也随人流到了那儿。但见一处台子前的粉牌上赫然写着的说书回目是《霍去病大战河西》,台子上是个瞎眼艺人在说书,讲的是汉时骠骑将军霍去病抗击匈奴的故事。听客甚众,秩序却是最好,人们不但屏声静息地听,脸上还有一种近乎庄严的神情。望着此情此景,宋慈心中也涌起一种兴亡之叹。他与刘克庄站着听了一阵,因那人所讲的大抵与史实相去甚远,他们于是出了瓦子……

在等待天子临朝的日子,由刘克庄陪着,宋慈携童宫、霍雄也去栖霞岭看了岳飞墓及现时的功德院。从前的功德院是在西湖的显明寺,宋慈也曾去过,现在的功德院是宋慈离开京都的第五年——嘉定十四年,由宁宗皇帝下诏将北山智果寺改建而成的,所以,宋慈这次也是头一回去。他们也去过灵隐寺,见了当年韩世忠为纪念岳飞在“灵隐飞来峰”上建造的“翠微亭”,以及世忠之子韩彦直为此在岩壁上题的那些字。他们还去游过西子湖,西子湖仍像过去一样的美丽,潋滟的水光映着远远近近的亭阁水榭,映着轻风拂动的沿岸桃柳,水面上的石桥画舫,望之如绣。只是听着远处画舫里随风荡过红男绿女们的嘹亮笙箫欢歌笑语时,宋慈心中又不禁涌起一种连他自己也琢磨不透的情思与喟叹。游人也比过去更多了,地摊上随时可用钱引[1]买到导游地经[2],卖串糖葫芦儿的游贩肩驮狼牙棒似的麦秸棒,沿路唱卖。他们又在西湖边上叫了辆专供游人唤用的马车,而后右傍西子湖,左靠五代吴越都城古老的城墙,去月轮峰重登过一次六和塔……可后来,宋慈就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了。

一连半月有余,皇上仍未上朝,刘克庄又听说从宫中传出的消息;皇上因在雪地与嫔妃们打马球,衣服脱得多了,受了风寒,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