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蒿草人形案(第3/4页)

宋慈喝罢,霍老接过葫芦又递给童宫,童宫也仰脖咕嘟咕嘟几口下肚。接着,霍老便独自一人坐在一块岩石上只顾自饮了。

洞外雨仍在下着,宋慈坐在霍老斜对面的一块岩石上,很注意了老人一阵,忽然问:“霍老,恕我冒昧一问,你老……敢是想起从前在官衙里做事的遭遇了?”

霍老蓦然举头,拿眼望着宋慈。宋慈继续看到,老人的目光里似深藏着许多内容。他继续问道:“你老是仵作之后,且有如此高深的检验真知,一定也当过仵作,只是……为什么又不干了?”

“……”

“敢是吃了什么冤屈?”

霍老嘴唇翕动,讷讷欲言,忽又咕嘟嘟几口酒下肚,额上那块奇怪的疤痕也胀红起来。

宋慈的目光仍期待着老人。终于,霍老开言了。

“老朽……当过仵作。”老人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便似有涌流不绝之势,他又说,“大人你办案重证据,轻言供,想必平日听人言语也喜欢辨识虚实真伪。但我今日这番语言,只恐无法为你提供依据,不过……你会信的。”

“你老说吧!”宋慈殷切地望着老人。

霍老拔开葫芦塞,先饮了几口酒,接着就开始了叙说。他一边讲,一边饮酒,首先道出的是他传奇般的家世……

还是五代闽国王审知时,汀州城内住着一对母子。儿子擅长捕蛇,以此为生,二十岁上娶了乡姑谢氏为妻。一家三口生活虽不宽裕,却也相处得亲密和睦。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新婚不到半年,丈夫在一次捕蛇中被一条眼镜王蛇所伤,很快就死了。年仅十九岁的谢氏成了寡妇。

谢氏腹中已经有孕,负着亡夫的哀痛,日常的劳苦,以及婆婆时不时说她“克夫”的恶语恶声,谢氏顽强地生活着。孩子毕竟一天天在母腹中躁动,谁知,忽然一天,孩子早产了……大难之后,谢氏又顽强地活了下来。然而孩子没有了。从此,婆婆更视媳妇为“克星”。

度日如年般熬过了五个寒暑。婆婆一天天衰老下去,终于有一天泪眼瞎了。在这五年中,谢氏忍受着巨大悲痛,做女红度凄凉岁月,侍奉婆婆唯孝唯谨,又过了两年,婆婆患病卧榻不起了。在这两年中,谢氏对双目失明的婆婆越发照顾得入细入微。

婆婆的病一拖又是两年,谢氏索性与婆婆卧同一榻,日夜侍奉。她一片黄金般灿然的心终于照亮了婆婆不见光明的心。忽一日,婆婆抚摸着守寡九载,时年不过二十八岁的媳妇,浊泪横流,颤声劝媳妇道:“……你还年轻,早日改嫁吧!”

婆媳抱头痛哭了一场,谢氏抹去眼泪,仍执意对婆婆说:“我不。”

也就在这天,婆婆趁媳妇外出时,摸索着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就挂在榻前,死了。死的时候,双膝还是屈着跪在地面……婆婆一死,族亲将谢氏扭到官府,告她勒杀了婆婆。

知县审讯谢氏,问她:“哪有人脚不离地而能自缢身死的呢?……说呀!”

“民女……不知。”谢氏摇着头,已经吓坏了。

“大胆逆妇,竟敢不招。来人,大刑伺候!”

可怜一个弱女子哪吃得住那大刑,屈招服罪了。案子结解到知府。谢氏的胞弟因百般不解,更感姐姐昔日对他的恩惠,漏夜赶去状呈知府鸣冤。知府大人调审人犯,谢氏只求一死,并不翻供。此时,独有一个知府衙门的老仵作向知府大人进言道:

“双膝弯曲地面,自缢而死者,从前就有过。仅仅以此断为勒杀,不足为据,恐有冤屈。不妨差官把那老妇的尸体复检一番,可知分晓。”

知府大人采纳了这个仵作的建议,派出官员带着这个仵作前往复检。复检的结果,这个仵作以足够的尸检征象为据,确证老妇确自缢而死。谢氏的冤屈得以昭雪。

获释后的谢氏,很想报答那个不知名的老仵作,可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也不知如何能报答他。两年之后,谢氏三十一岁,仍然年轻貌美,嫁给了一个比她长十岁尚未娶妻的山里人。这山里人姓霍,以采药为生。此后谢氏生下了三个儿子,儿子长大后,谢氏仍然不忘当年那个救她一命的仵作,便设法让她的小儿子去当了仵作。因三个儿子中,小儿子最为机敏。

谢氏一直活到七十岁上,此时她的男人已先她而去。谢氏临终之时,就把自己那当了仵作的小儿子唤到榻前,把自己一生的坎坷告诉了儿子,最后,含泪恳求儿子道:“儿啊,仵作之事,是可以为天下蒙冤受屈的百姓平冤的大恩大德之事。你答应我,日后也一定在你的孩儿中选择一人去当仵作,子子孙孙……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