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秀才

扬州城最繁华的十里长街已经戒严,手持环首大刀的甲士从北关城门口一路排列过来,如临大敌,将围观的人们阻挡在大街两侧,仿佛北关城门之外便是无尽的地狱。

至少,映入陈德兴眼帘的景象让他想到了地狱……地狱就在扬州城外!因为通过那扇大门,从城外走进来的人们,都好像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一样。衣衫褴褛,表情麻木,双眼当中没有一丝的神采,大部分人很瘦,瘦得脱了形,只是拖着步子机械的沿着长街,踉踉跄跄的向前走着,还不时发出哀嚎,诉说着他们曾经遭受的折磨和痛苦。

“……俺苦命的儿啊,才刚会喊娘亲,就让鞑子的马踏死了,这些杀千刀的鞑子,怎么就下得去手!”

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乞婆此刻正光着脚丫,拄着根木棍,挎着个破篮子,一遍遍向路人诉说着她的苦难。谁又能想到,她的年纪,不过是和郭芙儿相仿……

“……俺的房子没了,铺子没了,财货没了,连儿子闺女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让俺老汉怎么活啊!”

这是一个穿着破烂得都没了形的绸缎衣服的老头子在哭喊,听他的言语,原来是个商人富户,北虏一过,他便一无所有了。

“……爹爹,娘亲,孩儿不孝,孩儿无用,孩儿只顾自己逃命,孩儿是天底下最不孝之人!”

正在滔滔不绝自责的是个穿着件破得不成样子的对襟衫的书生,面色灰败,突然间就转身跪了在了地上,只是不住冲着北边叩头,脑袋破了也不知道疼。

“唉,百无一用是书生!”陈德兴轻轻叹了口气,念了一句清代诗人黄景仁的名句。不知怎的,却被那书生给听见了,书生扭头看了眼陈德兴,眼中划过似异色,突然就猛地向街边一名甲士手中的环首刀撞去,竟然是要自杀!

“你这措大要寻死么!”那甲士反应倒快,往边上一闪,让这书生扑了个空,不过也失去了重心一下跌倒在地上。

“让俺去死吧,俺对不起爹娘,俺百无一用,俺是没脸活在世上……”哭喊着,这书生就要去夺那甲士的刀,可是他那点儿力气又如何夺得了,被那甲士一个手便拎起来轻轻丢到一边。

这甲士虽然恼他,但见他穿着儒生的对襟衫也不敢为难,只是道:“唉,俺看你是个读书人不和你计较,赶紧往前走吧,枢密相公命人在内城外的校场设了粥场,早点过去还能有口热的,去晚了怕是什么都不剩了。”

“俺不去,俺就在这里饿死吧!俺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杀不得鞑子,还不能死么?”

这书呆子似也真有几分书生意气,竟然一屁股就在陈德兴和吕师虎二人面前坐下来,一副绝食抗议的样子。一张瘦削苍白的脸上,竟然显出几分悲壮的神色。路边围观的百姓看到这一幕,竟然有人叫起好来了。

“真是读书人啊!”

“真是有骨气的!”

“秀才,莫死了,留着有用之身去考个功名,将来好带着大宋的兵将们去和鞑子拼……”

陈德兴却是连连摇头,这些宋人的思维真有些奇怪,让这样一个孬种带着自己这样的兵将去和鞑子打?可知道什么叫将熊熊一窝吗?要带兵将去杀鞑子也得是自己这样的……怪不得大宋朝最后让蒙古人给灭了,纯粹是脑子坏掉了!想到这里,他锵的一声拔出了佩剑便丢了过去。

“秀才,要死还不容易?拿着这剑抹了脖子便是!”

“庆之,莫胡言,他可是个读书人!”在他身边,吕师虎却连忙上前去拾那把剑,守在路边的甲士自然认得吕师虎身穿的是官服,那里敢阻扰半分?

“慕班,不要拦他,他要死便让他去死!父母之仇不晓得去报,国家有难不晓得出力,就知道寻死觅活,这等人的书都读傻了,文章做得再好又有何用?真要当了官一准误国误民,还是早早死了的干净!”

这番话可不大符合宋人的价值观,吕师虎听了更是直摇头——这文章做得好怎会无用?他吕师虎要是能早早中了进士,现在怎会在炮军中做个机宜?正想要开口反驳,却听陈德兴滔滔不绝的往下说着。

“你这秀才也是,既然生于乱世,怎就不晓得学些弓马武艺呢?两淮的农家子都入了弓箭社,做完农活就拉弓射箭,鞑子来了也能一战,纵然战死也好歹斗过一场,你个读书人怎就手无缚鸡之力呢?”

“这这……吾整日苦读,那有时间练武?”那书生浑身一抖,又呜呜哭了起来,“若吾有些武艺,爹娘兴许就不死了!吾果是无用,还是死了吧!”

说着话就颤抖着就将宝剑拾了起来。陈德兴的宝剑其实不是宝贝,不是用百炼钢打造的,普普通通的铁剑而已,甚是沉重。那书生力气小,可能又饿了几日,一只手竟然举不起剑,双手合力才勉强把剑拿起来。看得吕师虎也忍不住摇头,不等那书生用剑去抹脖子,便挥出一掌将剑给击飞。然后重重的哼了一声:“你这秀才,怎么是一根筋呢?去去去,赶紧喝粥去!要死也喝饱了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