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第3/4页)

“宠妃?哼!”范云仙搓着冻得冰凉的手,冷笑道,“如今哪还有王皇后、萧淑妃?尔等不过是两个获罪的贱婢罢了。”

“你主子阿武才是贱人!”萧氏回敬道,“勾引万岁,秽乱宫闱,害我母子骨肉分离,又诬赖皇后杀她女儿,一再栽赃陷害以至于此。种种卑劣伎俩无所不用其极,我恨不得将这个狐媚子杀了,食其肉、寝其皮!恨不得……”她叫嚣着、咒骂着、恫吓着,但根本没人在乎她说什么,众宦官任凭她喊破喉咙也不理睬;她窈窕的身躯因激动而颤抖,随一声声怒吼唇间冒出团团白气,仿佛发泄着胸中无限哀怨,却终如缥缈云烟般渐渐消散。

王氏实在听不下去——挣扎只能让这些卑鄙之徒看笑话。她提高声音质问宦官:“叫我们出来做什么?”

“可喜可贺!”范云仙揶揄着作了个揖,“今日便是二位身登仙籍之日,奴才奉圣上之命送你们上路。”

“啊……”萧氏的咒骂戛然而止。

王氏依然是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反问道:“这是万岁之命,还是你主子武昭仪之意?”时至今日她依旧称呼武媚为“昭仪”,充满了鄙夷——那个出身卑贱、无才无德的女人有何资格当皇后?

范云仙嬉皮笑脸道:“如今普天之下谁不知我家皇后娘娘与圣上情深似海、天作之合?娘娘的意思就是万岁的意思。”

这句话刺痛了王氏的心——她嫁与李治十三载,却从未获得丈夫的心,更遑论情深似海。这真是切肤之痛啊!

萧氏不甘心这么糊里糊涂地死去,她愈发咆哮:“胡说!万岁绝不会这么狠心,分明是你们和阿武串通一气矫诏行事、冒渎圣德!我要见万岁,我要见万岁……”

“唉!”范云仙假模假式叹了口气,“愚哉愚哉,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说着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一张黄麻纸,“二位不会不认得这个吧?天子手敕在此,王萧两庶人接旨!”

王氏万念俱灰,昏昏然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竟还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方才萧氏吟诗,讥她北方之女殊少风情,她不屑与之拌嘴,而此时此刻突然有感而发,吟出一首乐府民歌:“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她落到这步田地诚然是武媚娘奸计所致,但倘若天子心中真的有她,又何以一再偏听偏信?倘不是后妃之争和朝廷权力之争搅成一团乱麻,何以闹到这般无法收拾的地步?她的心始终未变,而皇帝已不再是昔日那个彬彬少年,朝廷也不再是那个关陇独秀的朝廷了。

萧氏梗着脖子不肯接旨:“假的!定是伪书伪诏!我不接,我不接!”可宦官岂能由着她张狂?夹住双臂、掐住双肩、踩住双腿,硬生生将她摁倒在雪里。

范云仙立时收起虚假的笑容,板起脸宣读:“庶人王氏、萧氏,素乏娴仪、妒悍骄横,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恶。屡加箴教不知改悔,反生怨怼心怀不轨,且交通外臣干乱朝政,以致行魇胜、谋鸩弑,其罪远逾七出。今即赐二庶人死,以警后宫,谨守妇德。”话音未落四个宦官出班,人人手中皆是一条刑棍——竟是要将她俩活活打死!

“我要见万岁!我要见我儿素节……”萧氏死不认命,被压在地上仍号叫不止。

王氏也不禁诧异:“鸩酒、白绫有的是,从古至今焉有杖杀废后的道理?”

范云仙又摊出那副伪善的笑容:“实不相瞒,死罪是圣上钦定,具体刑罚却是娘娘所赠。奴才们好好伺候,怎么样?二位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王萧二人都明白了——原来武媚是要拿我二人作法,让我们死得凄惨、死得难看,从而震慑其他嫔妃,真是用心良苦啊!杀人还不够,做事这么绝,不给自己留后路吗?今日你这般折磨我们,他日旁人欲算计你时又岂会留情?

悲惨的结局就在眼前,萧氏一双杏眼几欲喷出火来,朝天怒吼:“阿武妖猾,乃至于此!愿来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这声嘶力竭的诅咒尖利得可怖,在禁苑中不住回荡,连那几个原本还泰然自若的宦官也不禁脊梁沟发颤。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咒骂又复何益?王氏只是理了理鬓发,面朝甘露殿方向恭恭敬敬磕个头,以淡然的口气道:“愿陛下万寿无疆,既然武昭仪承恩受宠死吾分也!”哪怕到这个时候她依旧矜持稳重——武媚娘能夺取她的地位、终结她的生命,却永远无法摧垮她身为贵族的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