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章 摧残之美

常言道:“千古无同局”,这是表明围棋千变万化、浩繁复杂。浸淫越深,越觉得棋道深邃难明,现在的周宣与初至唐国时相比,棋力至少提高了一先以上,他当初是业余强四的实力,现在应该可以和职业低段抗衡了,这主要是因为他官子较弱的毛病已有了很大改善,官子强手黄星鉴长住翔鸾坊,让他受益匪浅,但棋力越高,越觉得围棋难下,能体会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八个字,这表示周宣的棋渐趋成熟了。

相对时下的棋士而言,周宣布局优势不小,中盘杀力很强大,官子现在也颇精到,若说去年他战胜黄星鉴是攻心术收效,并非双方真正实力的对比,那么现在,他已经堂而皇之地进入十八大棋士前列了。

二痴原名丁襄夏,十五年前就是十八大棋士中排名第二的顶尖高手,丁襄夏的棋思路敏捷,变幻莫测,极复杂的棋形他仅凭棋感一眼就能看出关键所在,与他交过手的棋士都认为丁襄夏是天纵棋才,几世的宿慧,不是后天努力所能达到的。

而今夜,周宣执白,棋盘上双方你来我往已落下六十多手棋,周宣的先行效力还牢牢把持着,二痴丁襄夏的黑棋一直找不到发力的地方。

林逋虽然知道周宣曾击败过三痴和四痴,但不信周宣会是二痴的对手,林逋棋力也不低,与三痴相当,看出现在的局面是周宣的白棋有利,不禁暗暗着急,他是五痴游侠之首,当着二痴、三痴、四痴的面答应与周宣的这场赌局,若是输了,三痴、四痴就不能为他所用,明天刺杀赵恒的计划就要落空,斗诗成了平手,围棋是最有把握胜的,若是输了,后面两场音乐和绘画就必须全胜才行。

四周很静,不远处的五丈河流水隐隐,雨声淅淅沥沥。

马车辚辚,四痴来了,搬了十几种乐器来,有琴、筝、箜篌、排箫、竹箎、笙、六磬、小阮、埙、羯鼓,竟然还有木鱼和红牙板。

花蕊夫人费葳蕤看了那些乐器一眼,心想:“取这么多乐器来干什么?谁又样样能精?”

棋局此时面临黑白双龙绞杀的局面,周宣的白棋得势不饶人,率先冲击黑棋中腹的薄味,一时间,中腹黑棋有支离破碎的危险。

危急之时,二痴丁襄夏超强的棋力显示出来了,先是飞镇,然后是凌空一挖,截断白棋归路,拖住白龙来对杀,中腹原本松散的黑棋有这两招妙手,忽如渔网般收紧,冲击黑棋薄味的白子倒有被鲸吞的危险。

周宣脸霎时红了,嘴唇紧抿,皱眉苦思。

羊小颦静静的跪坐一边,她原本不会下棋,进了周府后常常观看周宣与别人对弈,周宣也没教过她,她就那么看着,就学会了围棋的初步技巧,去年周宣去南汉后,府中无事,秦雀曾经和她下过几局,几天时间从让七子升到让三子,秦雀大为惊异,夸羊小颦是围棋才女,但周宣至今还不知羊小颦学会了围棋。

羊小颦努力看棋,但这盘棋实在复杂艰深,二痴丁襄夏的招法更是奇兵偏锋,她看不懂,只有从周宣的表情看出白棋应该是遇到了难题。

周宣紧张地思考了一会,决定以最凶狠的招法应对,扳出、一间跳,黑白双方分割成了四块,哪块棋都没活,都需要逃逸做活。

周宣以强硬的手段渡过难关,以妙手将其中一条白龙做活,然后开始他拿手的缠绕攻击,以一条未活的白龙拖着两条未话的黑龙跑,左右逢源,不断赚取便宜。

一旁观战的三痴、四痴看得惊心动魄,对周宣的妙招大为佩服,但二痴丁襄夏接下来的一手棋让在座的会下棋的人都大吃一惊,这手棋不顾自己左边岌岌可危的大龙于不顾,反而虚罩一手,反攻起周宣那条白龙,以弱攻强是让子棋的下法,二痴这样下是不是太藐视周宣了?

周宣倒没有被这手棋激怒,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现在也历练得圆润老辣了,对付这种无理的招数最好的应对办法是让自己冷静下来,寻找到最犀利的反击手段,让对手付出沉重的代价。

周宣埋头细算,确认二痴左边这块黑棋没有成活的妙着,当即果断出手,“啪”地一声,落子在黑龙眼位要害上,他要屠龙了。

但二痴不假思索,又在外围大飞了一手——

“弃子,这是弃子?这可是二十多个子的大龙啊!”

周宣甚是惊讶,此时箭在弦上,二痴要弃,那就肯定要杀,转眼又下了二十多手棋,被围黑龙已无活路,黑棋虽借弃子筑成一道外势,但无论如何也抵消不了被屠龙的损失。

四痴提着的心放下来,不知怎的,她更担心周宣会输,周宣若输了这场赌局,从此她与周宣不再是主仆关系,她没理由再呆在周宣身边了吧?想到要告别这一年多来已经习惯了的生活,回归从前孤独的刺客生涯,四痴就觉得一颗空空落落,无所凭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