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〇章 父与子(第2/5页)

停顿了一下,宗翼善放缓语气,但一字一句却更发人深省:“华亭董玄宰,三十年间家财巨万,岂是他自己经营得来的,大半是投靠,城狐社鼠,狼狈为奸,董氏之恶也有一半是其家奴所为,但最终都要算到董氏头上。”

张原自嘲一笑:“我欲匡扶济世,没想到我首先要面对的难题却是自己的老父,还好我没有同胞兄弟,不然约束起来更困难。”

宗翼善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说得有些重,转圜道:“岳父是忠厚长者,不会象董氏那般胡作非为的,收几个靠身家仆也不算什么,风气如此,对家仆严加约束就好。”

张原笑了笑,心里有了决断,与宗翼善回到“解元第”牌楼下,就见一群婢仆从墙门出来,送这些人出来的却是张瑞阳,这些婢仆躬身向张瑞阳告辞,口称:“老爷。”见到张原和宗翼善,又恭恭敬敬叫“少爷”和“姑爷。”然后各奔东西,霎时散尽。

没等儿子张原开口问,张瑞阳先就解释道:“宅里逼仄狭隘,住不下这些人,这些人都是山阴城里和城郊的民户,现在是各自回家歇息,明日一早还会来听差的,为父这些日子也真是忙碌,多亏有他们帮忙。”

张瑞阳捻着山羊胡子,看着东面天际刚刚升起的那弯缺月,幸福地感慨着,却又道:“你八叔的房子我准备买下,我们这宅子也该扩建了,不然住不下这么多人,大牌坊小宅子,也不般配。”

八叔就是张瑞阳的堂弟张陆,与张原家比邻,张陆的儿子张定一比张原小一岁,前几年还和张原一块玩耍,张原三元连捷后张定一与张原就说不上话了,如今张原已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而张定一还是个在社学混日子的大顽童——

张原道:“父亲,这事不妥,在我们自己看来是双方谈妥出银子买的,但在外人看来就不免有倚势侵占族人房产之恶名——”

张瑞阳忙道:“何至于此,咱们多补你八叔家一些银钱就是了,怎么也不能让你八叔吃亏,你八叔这百年老宅卖给别人至多也就二百多两银子,咱们给他四百两总行了吧。”看了看宗翼善,又道:“以后翼善和伊亭也可以与我们住在一起。”

宗翼善笑笑,没为岳父说话。

一个小婢从墙门探头出来,看到宗翼善,回头冲门内道:“宗姑爷在门前呢。”

伊亭便带着一个仆妇走了出来,向张瑞阳行礼,张瑞阳让来福挑灯笼送宗翼善夫妇回去。

张原跟着父亲往内院走去,父子二人默不作声,到了天井边,张瑞阳突然说了一句:“西张那边也是屋宇连绵。”

张原知道父亲话里的意思,早先西张也和东张这边一样是聚族而居,后来张元汴一支富贵了,其他穷亲戚逐渐迁到本城其他地方去住,宅基就转卖给了张元汴、张汝霖父子,现在西张状元第规制宏丽,而且周围住着的都是投寄靠身的奴仆,有数十家之众,好在张汝霖持家颇严,不允许家奴为非作歹,而且对于救灾公益,西张都肯首倡,所以在地方上的名声尚好,但西张奴仆众多,倚势欺人的事还是时有发生,不然的话山阴第一纨绔张萼的名声又是怎么来的?

——还有,张原通过这句话对父亲张瑞阳内心更深层次的理解是:父亲一直对西张富东张贫耿耿于怀,早年也想通过科举求发达,但考到三十岁还只是个童生,最后还是靠族叔张汝霖的举荐才在开封周王府谋了一个差事,父亲心里应该是有强烈的挫败感的,临到老来,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少年时华屋广舍、一呼百应的梦想又抬头了,这是人之常情,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要摆阔显气派就得在乡邻故交面前啊。

张原很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也很想满足父亲虽庸俗却实在的愿望,但是——

“父亲,儿有事向父亲禀告。”张原觉得有必要和父亲长谈一次。

张瑞阳“嗯”了一声,父子二人上到南楼,张母吕氏和张若曦正要送商澹然下楼,张母吕氏笑眯眯道:“原儿,你和澹然回西楼去吧,要早点歇息。”见夫君张瑞阳那脸色似乎有些怏怏不乐,便问:“有什么事?”

张原道:“儿子要向父亲禀报此次乡试之事。”

张若曦道:“我送澹然回西楼。”

张母吕氏见澹然下楼去了,这才对张瑞阳低声笑道:“澹然有喜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张瑞阳也是大喜,先前的一丝不快一扫而空,对张原道:“你是要向为父说这事吗?”

张原道:“还有一些其他事。”

张瑞阳点点头,与老妻吕氏进到卧室,在醉翁椅上坐定,也让张原坐下,问:“原儿有何事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