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2/3页)

然而走到这一步,能怪李世民吗?不能。道以广大为功,术以神隐为妙,只要他懂得适可而止,悬崖勒马,就不会掉下去。能怪李治他们吗?不能,废王立武不过是由头,就算这是一桩可耻的乱伦,他不也默许让武媚荣升昭仪吗?乱不乱伦真的重要吗?真正放不开手的其实是隐藏在背后的那份权力。弄权者终被权力所弄,又能怪谁?哪怕许敬宗、李义府、崔义玄、袁公瑜、侯善业五人为首的那一大群官员也并没真正伤到他一根毫毛,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独断专行越多、把持朝政越久、对皇权僭越得越深,反噬在他自己身上的攻击就越重。玩弄权威恣意而行,把人都得罪遍了,上犯皇权、下激公愤,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同时也让诸多关陇权门一起受损——他与外甥之间不仅是权力之争,而且有政见的分歧,或许这一点才是不能彼此妥协的根本原因。

现在崔敦礼病重不起,褚遂良又被贬往潭州。短短数日间,李治已将李义府提升为中书侍郎、参知政事,分割了宰相权力;年仅三十三岁的薛元超当上黄门侍郎,成了门下省副长官;许敬宗接过了原本由褚遂良手握的史笔,负责编修国史,亦如当年房玄龄帮先帝粉饰玄武门之事一般,许某人也要帮李治粉饰废王立武的这段故事了。

翻天覆地乾坤大变,一切都改头换面了。早晚躲不过这么一天,他又何必抓着权力死活不放呢?但是望着满面微笑的李治,长孙无忌似乎寻到一丝慰藉——无论如何他的目的达到了。把雉奴扶上皇位,让他安安稳稳接过皇权不才是这一切的初衷吗?雉奴真已经成熟了,自信了,勇敢了,甚至懂得耍阴谋,懂得用强权,真正像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了,他作为辅弼者还有什么不满足?此时放手虽属被迫,也可算是功成身退。但是……他没有罗织罪名戕害李恪、李元景吗?没有因一己之恶流放李道宗、宇文节吗?没有因关陇诸族的利益强逼雉奴立太子吗?这一笔笔血海深仇怎么办?

想到这些,长孙无忌心头一悸,顿时头晕眼花,额角渗出冷汗——面子都已撕破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怕雉奴会念在亲情宽恕他,冤家仇人会放过他吗?许敬宗、李义府等会放过他吗?还有……那个心机深沉、不择手段、性格刚强,一只脚已经踏到宫外的武皇后会放过他吗?

他脑中一震轰鸣,耳畔仿佛响起了吴王李恪临死前发出的诅咒:“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有灵,当族灭之!”

“父亲……”长孙护挤出人群,快步跑来搀住蹒跚摇晃的无忌,“您怎么了?”

“为父不舒服,咱们回家吧。”

“典礼还没……”

“快走!回家去,从今天起闭门谢客……”

一片欢腾之中,一代权臣长孙无忌病怏怏地被儿子搀走了。门楼之上的媚娘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一幕,不禁开怀大笑——谁也阻止不了我,做到了!我武媚终于做到了!在异母兄长的苛待下受贫受苦,在寒宫冷院的孤灯下默默哭泣,在终南山间的明月下偷偷相思,在感业寺的晨钟暮鼓中苦苦等待,在波谲云诡的宫斗中提心吊胆……终于可以和这些痛苦永别啦!见天子庸知非福,十八年前的狂言竟成真了,虽然天子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天子,却是我爱的人!在文武百官、四夷宾客前接受册封朝拜的皇后,非但隋唐两代没有过,就是上溯秦汉也从未有过,我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从今以后我要和我的男人,也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一起过富贵、安宁、祥和的日子。我从小的梦想终于实现啦!

她得意洋洋漫顾门楼之下——母亲来了,虽然她已苍老,但锦绣华服、珠光宝气,又找回了昔日的风光。不!比当年更风光。宰相的女儿、公爵的夫人算得了什么?如今她是皇后之母,母仪天下者的母亲;表姐燕太妃也来了,她鬓边已有几缕白发,笑容却依旧那么和蔼——媚娘不会忘记对自己有恩的人;元庆、元爽他们也来了,挤在大群绿袍官员间,畏畏缩缩,有心朝上挤出一丝谄媚的微笑,又放不下面子,更掩饰不住惭愧畏惧,最后只能皮笑肉不笑——媚娘也不会忘记欺辱过自己的人……

她看到许多人,想到许多事,有许多快乐的鬼点子,迫不及待要把这些都倾诉给自己心爱的小男人。可当她扭头注视李治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

李治正在向下挥手,感觉媚娘怔怔看着自己,回过头拉住她手,满怀激动地说:“成功了,这是咱们共同的胜利!你看,这天下、这臣民、这荣耀都是属于咱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