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借宫宴广收人心

一、回小向大

杨贞揉了揉略有些昏花的老眼,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这真是一场从天而降的美梦!

她离开长安之际女儿尚在感业寺潦倒度日。虽说临行前母女见过一面,她口口声声说还会来探望,但那是安慰之词。毕竟女儿是身不由己的未亡人,而她自己年逾七旬远涉相州,有命去还有命回吗?她心中实是把那次辞行视为生死诀别。

杨夫人到相州后,除去念经拜佛再无可为之事。然而就在她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忽然得到消息——女儿被当今天子册封为昭仪!

这会是真的么?她不敢相信。女儿是先帝才人,况且身在佛寺,怎会被今上纳入后宫?当真如此岂不成了乱……然而她又不得不信,因为告诉她这件事的是当今御弟越王李贞,而且有好几位在京公主的书信为证。

杨夫人既惊且疑,忙令长女武顺置备车马,连夜赶奔京城。原以为到长安后要破费不少钱财打探消息,哪知刚刚落脚便有宦官闻讯上门,不但带她入宫,而且直接将她领到当今天子所居的甘露殿。

朱门绮户,玉阶彤庭,富贵莫过帝王家;轻纱绣帐,熏香袅袅,宛若人间仙境。而在雕楹碧槛间、玉簟锦榻上,斜卧的正是自己日夜挂念的女儿——粗布衲衣换作葳蕤霞帔,一轮明月已成八钿钗髻,唇如朱樱,齿如瓠犀,娥眉如黛,秀靥如花,她恢复了当年的神采……不!她比先朝之时更美了,虽不复豆蔻春光,却更添几分雍容滋润,便如一朵风姿正艳的牡丹花!

“娘不是做梦吧?我的媚儿……”杨氏难抑激动,早已忘却宫廷礼数,颤巍巍上前搂住女儿。

媚娘并没哭泣,只是把头紧紧贴在母亲怀里——娘!我做到了,孩儿终将让扬眉吐气!

侍立在旁的范云仙忙劝:“恭贺老夫人母女重逢。别抱这么紧,昭仪腹中有龙种啊。”

“真的?!”杨氏如被蜜蜂刺了一下,匆忙放开,果见女儿腹部稍显隆起。她虽年逾古稀,但慧敏心细不逊女儿,这短短一瞬已意识到这个孩子会给女儿、给自己,乃至给整个武家带来什么。她俯下身满怀虔诚地伸出沧桑干瘪的手,轻轻抚摸女儿肚皮,仿佛是触摸一尊灵验的佛像——不必再问皇帝待她好不好,在宫里头受不受委屈,她腹中的孩子和脸上的微笑已说明一切!

可庆幸之余杨氏又觉得别扭,毕竟她生长于弘农杨氏名望之家,对礼制也是十分看重。女儿明明是先帝才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今上宠妃,怎会这么突然?难道先帝在世时便已“暗度陈仓”?难道女儿不守规矩?这等行径岂不是聚麀同牝?

杨夫人纠结半晌,最终钳口未言。作为母亲,还有比孩子能生活得幸福更重要的吗?什么世俗礼法、人言是非,只要媚儿她自己愿意,何必羁绊那么多?一切随她去吧!

母亲不问,媚娘也不说,仿佛这一切都是从天而降的奇迹,都是虔诚祈祷的回报,只要庆幸就够了。母女间心照不宣,沉默许久媚娘才问:“娘亲远道而来辛苦了吧?”

“傻孩子,娘高兴还高兴不过来,有何辛苦?”

“您今后就留在长安,别走了好不好?”

“好……”杨氏的回答有些犹豫——其实她早有此念头,凭女儿现在的地位,时常入宫探望不成问题,况且长安本就是她故乡,留下自然最好。但京城百物皆贵,原先的宅地已经卖了,钱也花去大半,拿什么在京城置办房产?就算女儿得宠,昭仪的俸禄也不少,但后宫的营生一向是名分越高用以邀买人心的花销也越大,再得势的嫔妃也不可能把国库的钱搬自己家去吧?心有余而力不足,此亦堪忧!

媚娘一眼便看穿了母亲心思,笑道:“您不必为俗物担心,女儿自有办法。”

杨氏赧然一笑——钱啊钱,没它的时候拿它当祖宗,有它的时候便是俗物。

“您就安心在长安享福吧,用不用我派几个人服侍您老?”

“不必,你姐姐也来了。”

“阿姊也来了?怎不与您一同进来?”自从武顺出嫁她姊妹便不曾相见。

杨氏苦笑道:“她尚在服丧,不便入宫。”

“服丧?何人亡故?”

杨氏无奈叹息:“你姐丈贺兰越石三个月前暴病死了。”

“唉!老天爷何故如此折磨咱母女?”媚娘也不免嗟叹——三妹死于瘟疫,她自己好不容易熬出头来,大姐又成了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