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第6/7页)

他们舅甥之间毫不隐讳,王德俭直言道:“虽说他内乱好色,但毕竟是良善之人,仁孝宽厚没的说,但资质有限,而且老实怯懦,有点儿……”他犹豫片刻,终究没把“窝囊”两字说出来。

“傻小子,通奸之事是你先听说的,怎不好好揣摩揣摩呢?竟还执迷不悟。”许敬宗揣着手笑呵呵道,“先帝何许人也?扫平天下威震华夷,秦皇汉宣莫能媲及,弑兄、杀弟、囚父、屠侄,先后赐死流放过三个皇子,其心何忍?而当今圣上胆敢在这样一位父皇的眼皮底下与庶母通奸,他老实吗?”

王德俭心头一凛——这一点他从未深思过。

“还不仅仅是色胆包天。当初在翠微宫时先帝病情垂危,他表面上端水喂药侍奉有加,背地里与庶母偷欢,他果真那么孝顺?再者,此事遮掩得如此严密,除他最亲近的薛家姑侄,宫禁内外竟无人知,皇后和无忌都蒙在鼓里,他果真不聪明吗?”

“这……”王德俭无言以对。

许敬宗笑得越发诡秘:“矫情伪饰韬光养晦,曹丕因之夺储位,宇文邕因之诛权臣,看来咱这位新皇帝也是此道高手。我刚才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你还记得当初先帝为何选择今上为嗣吗?”

王德俭心绪起伏,茫茫然道:“先帝对原太子李承乾不满,又有嫡系次子魏王李泰欲夺储位,承乾串通汉王李元昌、大将侯君集意欲谋反,事泄被废。那时房玄龄、岑文本等人主张立李泰,国舅无忌与褚遂良等则力挺今上,先帝左思右想难以取舍。今上本无意争储,但李泰心中迫切,私下威胁今上,逼他退出竞争……”

说到此处,许敬宗一把攥住他手:“这恰是最有趣之处,他遭到李泰威逼之后是何反应?”

“今上惶惶坐立不安。先帝散朝归来,见他心神不定忙问缘由,他畏惧不敢言;先帝再三追问,他才吐露李泰威逼之事。先帝大怒,于是放弃李泰,决意立他为……”王德俭话说至此,也意识到有点儿不对头。如果他真不在乎当太子,主动退让不就行了?如果他害怕李泰威逼,可直接向父皇汇报此事。但他一不退二不告,却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在父亲面前晃来晃去,最后还是在父亲喝问下才吐露实情,既揭露出李泰之行径,又没给先帝留下背后告状的不良印象。莫非李治是扮猪吃虎?

“耐人寻味啊!”许敬宗感叹道,“昔日先帝宣告群臣,储位不可经求而得,承乾不道、李泰窥嗣,故双双黜落,唯今上本分无争,故立为太子。现在看来,他真没争吗?他是没有什么明显的举动,可长孙无忌为他摇旗呐喊,褚遂良为他冲锋陷阵,满朝文武都替他忙。他仁孝恭顺的一面全天下人都看到了,可他丑陋荒诞的一面藏得严严实实,他比李承乾、李泰聪明得多。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王德俭心下犹疑,他实在不信李治的柔弱单纯是装出来的。在他看来一切或许都是巧合,通奸乱伦也许是那位嫔妃诱惑所致。他摸着脖子上的肉瘤,思量半天才接着问:“这与舅父的仕途有何干系?”

“大有干系!圣上不仅骗过了先帝,也骗过了长孙无忌。在无忌看来,他外甥能当上皇帝皆是自己之力,以此人之性情必会把持大权肆无忌惮。殊不知他外甥是韬光养晦,过不了多久君臣必生嫌隙,到那时……嘿嘿嘿,就是咱的机会了!”许敬宗双眼迸射出兴奋的光芒,“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等着瞧,我不但要雪今日之耻,还要更进一步超登宰辅。那时堂前列戟、光耀门楣,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倒要让那帮关陇鼠辈瞧瞧我许敬宗是何等样人!”

王德俭不大敢相信:“常言道‘疏不间亲’,圣上与无忌是近亲,不至于闹到翻脸的地步吧?”

“高祖与先帝乃是亲父子,为了那张龙椅尚有玄武门之事,何况舅甥?胆敢在父皇病榻之侧与庶母通奸的人,在今上之前只有一位,就是隋炀帝!”

“太荒谬了吧?”王德俭连连摇头,“纵然今上暗藏心机,也不至于和刚愎自负、凶残暴虐的杨广相提并论啊。”

许敬宗却道:“虽不至于暴虐如杨广,也必胸怀大志权欲熏心,非泛泛之辈。他到底是懦弱无能的晋惠帝,还是一鸣惊人的楚庄王,咱拭目以待!”说罢他眼望窗外狂风瑟瑟的景象,又吟起了诗,还是南朝老狎客江总之作,却不再是哀伤之辞,而是换了一首庄严激昂的《长安道》:“翠盖承轻雾,金羁照落晖。五侯新拜罢,七贵早朝归。轰轰紫陌上,蔼蔼红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