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没老爸,又没老大(第2/5页)

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先看后面那句:你们儒家不是最重视“名”吗,我杨朱却认为“名”这个东西是“伪”的。

——不要误解这个“伪”字,荀子就曾经因为这个字被人骂了好多年。

大家都知道孟子主张性本善,荀子主张性本恶,荀子又在说了性本恶之后继续发挥,说善这东西是“伪”的——后人就把这个“伪”字和装腔作势耍心计联系到一起了,其实我们把“伪”字的左右结构拆开,就是“人为”,是artificial,这才是人家荀子的本意。同理,杨朱的“伪”也是“人为”,各位千万不要误会,不要以为这个字从一开始就是带有贬义的。

刚刚说过杨朱或许有道家渊源,反正他是崇尚自然天成的,这点和老子一样,既然如此,当然也就反对“人为”。我们再来看看“名”和“实”。

简单打个比方:张三是个“实”,李四也是个“实”,王麻子还是个“实”,这三位都是人,所以“人”就是他们的“名”。

再好比我们是黑木崖的哨兵,这天远远看见有敌人入侵,我们就得赶紧去向领导汇报。我们该怎么说呢?

如果我们说:“华山派的人打来啦!”——这就是称“名”。

如果我们说:“岳不群、令狐冲和陆大有打来啦!”——这就是称“实”。

杨朱的态度是:不承认所谓“华山派”这个东西,而是认为岳不群就是岳不群,令狐冲就是令狐冲,陆大有就是陆大有,这三位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武功。

这种思想发展下去,就是一种极端的个人主义。比如有个杨朱的同胞来说:“张三在夷狄被人打了!”李四和王麻子他们一听,全都义愤填膺,气冲冲地说:“我们周人在外国受欺负了!不行!我们跟夷狄没完!”

——这是一般人都会有的态度。可杨朱的态度却会是:“张三就是张三,这件事是张三在外国挨了某某人的打,不是周人在外国挨外国人的打。”

所以,在杨朱的眼里,张三和李四都是实实在在的个体存在,而周国、周人,这样的东西却是虚的,是“伪”的,是“人为”的概念。所以,杨朱说:“我们的一切所作所为都应该‘为我’。”——孟子刚才说的“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就是批评杨朱的这个观点。

孟子在这个批评之后不是还把杨朱和墨翟一起骂吗,说:“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如果“禽兽”这个词不含贬义的话,那么,把杨朱说成禽兽倒也并不算错。杨朱就拿人类和动物作过比较,他说人的爪牙没什么厉害的,比不过老虎,腿脚也不灵,没羚羊跑得快,天冷了也不像鸟儿那样有羽毛保暖,这样看来,人之所以能够存活下来,靠的是头脑。杨朱往下作了一个重要推论:“智之所贵,存我为贵。”

这个推论听上去可非常下作:难道人活着就只是为了让自己能更好地活下去吗?

我们知道“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是高尚的,知道“大公无私”是高尚的,杨朱这套理论恰恰相反,主张的是“大私无公”,也难怪孟老师看他不顺眼了。

但杨朱在“智之所贵,存我为贵”这句话之后还有另外一句,也同样重要,叫做“力之所贱,侵物为贱”,这是说维护自己的利益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不能侵犯别人的利益——这种观点好像很眼熟哦,两千多年前的杨朱能提出这套说法来,实在是太前卫了!

杨朱又把他的这种人生观扩展到世界观,扩展到治国大道,这就又出来一句广为人知的名言:“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如果人人都“不损一毫”,人人都“不利天下”,天下就会大治。

是不是越看越眼熟啊?我们把杨朱的意思大略翻译一下:

“(一个个人)追求私利的动机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引导到一个与他的初衷风马牛不想及的结果,这个结果并不总是遗害于与他的动机无关的社会。通过对他自身利益的追求,他常常造福于社会,而且比他有意识地去为社会谋利更有效。我从没听说那些为社会公益所做的交易能给社会带来多少好处。”

——这是亚当·斯密《国富论》里的名段,是不是很像很像啊?杨朱只是粗糙一些罢了,并且没能提出“看不见的手”这个关键概念,毕竟人家可是两千多年前的古人呢。

——以上就是杨朱思想的大略介绍。

是不是有人会问:“你说的这些都可靠吗?出处在哪里啊?”

我当然是有确实的出处哦,不信,你们去查查《列子》里的“杨朱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