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言大义”的解读传统(第2/2页)

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

对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

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

对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

其母曰:“能如是乎?与女偕隐。”遂隐而死。

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

这个短篇整个的来龙去脉是:晋文公在回国即位之前,曾经有过长达十九年的流亡生涯。在这些年中跟随过晋文公的旧臣终于熬出了头,纷纷向刚刚即位的晋文公邀功请赏。唯独介之推是个例外,发过一番议论之后,和母亲一起到绵山隐居去了。这段里出了个“上下相蒙”的名言。

我忠实一点儿来翻译:

晋文公回国即位之后,封赏那些曾经跟随自己一同流亡的人。介之推却不谈功、不请赏,晋文公也没有赏赐他什么。介之推说:“晋献公一共有九个儿子,这九个儿子里现在只剩下您一个人了。惠公和怀公不得人心,国内外都厌恶他们。上天不让晋国灭亡,所以必将有新君登基。而能够统治晋国的人,除了您还能有谁呢?您的即位分明是上天的意志,而跟随您流亡的那些人却把上天的功劳据为己有,这不是欺妄又是什么?偷人钱财的叫做盗贼,偷取上天的功劳的人又该叫什么呢?下面的臣子贪天之功而当仁不让,上面的君主对此却大加封赏,上下如此互相欺骗,我可不想和这样的人同朝共事。”

介之推的母亲说:“你为什么不跟着大家一起去求赏赐呢?不然的话,就算埋怨到死又有什么用呢?”

介之推说:“我既然认为他们那样做是错的,如果我还跟着去做这种错事,那不是错上加错吗?况且我对君王也曾口出怨言,按理就更不应该去求什么赏赐了。”

介之推的母亲又说:“就算这样,让大家知道你的功劳总是应该的吧?”

介之推说:“言辞是人自身的装饰,我自身都要退隐了,还要装饰做什么呢?如果我去表功,这就说明我还是有追求显达之心啊。”

介之推的母亲最后说:“你真能做到这样吗?那我就和你一同隐居好了。”就这样,介之推母子二人一同隐居山林,直到死去。

晋文公派人到处寻找介之推,一直没有找到,他便宣布绵上之地为介之推的封地,说道:“借此记下我的过错,也为了表彰介之推那样的贤人。”

《左传》里的这篇小文是《春秋·僖公二十四年》新闻标题链接中的一小部分。咱们看看《春秋》对这一年的事情是怎么记载的:

二十有四年春王正月。

夏,狄伐郑。

秋七月。

冬,天王出居于郑。

晋侯夷吾卒。

翻译过来就是:

鲁僖公二十四年春季,周历正月。

夏天,狄人攻打郑国。

秋天,没事。

冬天,周襄王离开成周,住到郑国。

晋侯夷吾去世。

完了,这一年春夏秋冬,所有大事,就这么几个字,你能看出什么“微言大义”来吗?能看出为孟子所称道的那种批判精神吗?这几句话里边根本也没有咱们这篇小文的主人公介之推的什么事——他实在是个太小太小的小人物了,小到《春秋》不予记载。

好在《左传》记载了,虽然它只是这一年几件大事件当中的一个小小插曲。

这个小插曲却相当精彩,尤其是介之推母子二人的对话,让人又感动又钦佩,如果说这里有什么批判精神和微言大义,那倒是真的,也是实实在在的。这样看来,或许孟子所赞的《春秋》也包括了《左传》在内呢。

——我前边不是说这里边有个比较大的问题吗?有人看出来了没有?

再仔细看看……

问题就在:介之推母子二人在自家的小房间里说体己话,难道《左传》的作者当时就在窗户外边偷听来着?

我这还是只举了一个小短篇作例子,比这长,比这更没谱的内容还多着呢。所以郭沫若曾说《左传》与其说是历史,不如说是小说。我还是老话,书上姑妄说之,咱们也就姑妄听之。但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是:孟老师应该是看过《春秋》的,也相信那是孔子编修的,更认定孔子编修这书的目的和意义。难道他当年看到的《春秋》是另外的版本吗?这个版本后来在秦始皇焚书的大火中失传了吗?这还真是难说。难道又或是孟老师胡乱一说,大家也不要太过当真?这好像也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是——不去想它了,接着来听孟老师给我们白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