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士和官员的通信(第4/5页)

仆虽不敏,颇识前言,道既知尊,荣何足恃?【我虽然是个二百五,可总也记得些前辈高人的名言,知道大道才是尊贵的,世俗的官爵荣耀又算什么!】

岂不能正平公之坐,敬养亥唐;屈文侯之膝,恭师子夏?【我再来一个对仗,还是用典。晋国有个贤人叫亥唐,隐居在贫民窟。晋平公去拜访亥唐,亥唐招呼落座晋平公才坐,亥唐招呼吃饭晋平公才拿筷子吃饭。这个故事在《孟子》的“万章篇”里就有。第二个典故是魏文侯的事,不错,就是把段干木搞得跳墙逃跑的那位魏文侯,他恭恭敬敬地拜过子夏为师(还记得子夏是何许人也吗?孔子“过犹不及”的成语就是和他有关,他还在孔子死后和子张、子游一起胁迫曾子推有若代替孔子的地位,这些都是前文讲过的)。嗯,我杜某人难道就做不到晋平公和魏文侯那样礼贤下士吗?】

虽齐桓德薄,五行无疑,眭夸故人,一来何损?【对仗继续,用典继续。齐桓公曾经亲自拜访一个草民,去了三次都没见到,又去了第四次、第五次,这才见到,简直比刘备还强!还一个典故是说眭夸,此人和崔浩是发小,后来崔浩当大官了,派人去找眭夸,眭夸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进京去见崔浩,一起吃喝了好几天,眭夸只是叙旧,绝口不谈世俗之事,崔浩每每想在言辞上压倒眭夸,可话到了嗓子眼却又说不出来,最后还得咽了回去。这两个典故的意思是:我可以学习齐桓公,一二三四五次去找你,烦也烦死你!你也可以像眭夸一样来找我玩嘛。】

蒙借家礼,今见披寻,微而精,简而备,诚经传之典略,闺庭之要训也。其丧礼新义,颇有所疑,谨用条问,具如别帖,想荒宴之馀,为诠释也。迟更知闻,杜之松白。【最后才说说正事,说你的快递收到了,人家说是“对方付款”,你还真不见外!你这《家礼》真是太棒了,我认真看了,这么好那么好,那么好这么好,如何如何好,反正我们这些官场上混的人奉承话是说成习惯了,你也别较真,就当真的听吧。关于《丧礼新义》那篇,我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问题都一条条列在另附着的纸条上了,哪天摆个饭局,吃饱喝足之后你再好好给我讲解讲解。等你的回信哦!】

传统知识分子不管当不当隐士,最起码也要在权力面前表现出恰如其分的人格尊严,甚至是高贵。但这是一种高标准,不少人在跳墙的时候膝盖发硬,却在下跪的时候膝软如绵。唯其如此,才显出段干木一伙的刺眼。

孟老师嫌小段他们做得有点儿过分,王绩倒看不出什么过分来,不过通常可见的是另外一种过分——不好意思,我一下子想起来的是一个外国例子,这倒也看得出知识分子的通病是不分国界的:纳西是个著名的诗人,同时也是一个穷诗人,有一天他在大街上见一位市议员挂着金链、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而来,就对身边同伴不屑地说:“看那家伙多牛!可他连一行素体诗也写不出!”

除了段干木的跳墙,泄柳的关门,王绩的快递和王、杜两人通信中提到的那些隐者佳话之外,还有更另类的故事。这就是孟子往下要讲到的孔子和阳虎的故事。

阳虎这人前文我们已经遇见过了,或许是他,或许是杨朱,也或许是杨布,给我们留下了那句“为富不仁”的名言。如果看看《论语》,就会觉得孔子就是克拉克·肯特,阳虎就是莱克斯·卢瑟——怎么,看这两个名字很陌生呀?其实这二位可是家喻户晓呢,克拉克·肯特就是那位裤衩外穿的超人(superman),莱克斯·卢瑟就是超人的死对头、邪恶的化身。其实Smallville(《超人前传》)里的那个少年莱克斯确实太像阳虎了,他和超人的关系也太像孔子和阳虎的关系了,看过这部剧集的人应该很容易想象出来。

孟子讲的这个故事是:阳虎想见孔子。但这可不像现在,打个电话约一下就找个地方见面了,没有那么简单。

我们知道,孔子是维护礼制的,重现当年的礼仪之邦是他最大的政治理想,所以他很主张不同等级的人都能够各安其位,谁也不要僭越。他最痛恨的事情就是所谓“陪臣执国命”,也就是说,国家的主控权从国君的手里落到大贵族的手里。而鲁国当时的情况是,季孙氏等三家大贵族,即所谓“三桓”实际掌握着鲁国,季孙氏是“三桓”当中势力最大的,阳虎是季孙氏的家臣,也就是管家,虽然他的身份连贵族都够不上,却实际掌握着季孙氏的家族权力。这就成了一个很有趣的情形:季孙氏为首的“三桓”掌握了鲁国,而阳虎又掌握了季孙氏,这就是陪臣执国命,而小陪臣又执了大陪臣的命。你说孔子对阳虎还能是什么态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