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沙锅说亮话(第3/4页)

墨子这是没有理解孔子当初神道设教的深意,正如康德所言“为了道德的缘故,我们有必要假定上帝存在”。周代统治者的观念也是如此,这在前文已经介绍过了。也就是说,神道设教是为了现实社会的和谐秩序。这也就是康德所谓的“实践的设准”,为了某个现实的目的,我们需要把某些无法证实的事物假定为真。既然是假定为真,那很多真话也就很不方便说出口了,必须遮遮掩掩才好。墨子就是看不惯这点,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没有什么假定为真一说,那纯粹就是虚伪。

墨家针对儒家的第二点就是丧事应该大张旗鼓地办,还是朴素节俭地办。墨子觉得儒在这点上和在上一点上一样虚伪:你们儒家既然不认为人死后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你们搞那么奢侈的丧事是为什么呀?是给死人看还是给活人看呀?墨子这里说的话很是刻薄,说儒家办丧事的时候,送葬的队伍就像举家大搬迁,而孝子守孝三年,也就是哭了三年,哭得身体吃不消了,没人扶就站不起来,不拄拐棍就走不了路,耳朵也聋了,眼睛也不好使了。要是人人办丧事都这样,那中国人全得熬成东亚病夫了。

但是墨子这话可有点儿夸张,事实上,儒家虽然对丧事很讲究,但也提倡中庸之道,凡事都有个度,并不是像墨子说的那样极端。

墨子第三点是反对音乐,觉得这东西是奢侈品。第四点是反对儒家的命运观。这两点暂不细表,以后再论。

这段议论还有个下文,很有趣:墨子这番话是在和程先生聊天时说的,程先生听了以后,批评墨子说:“你也太过分了,这不是毁人家儒家吗?”(甚矣!先生之毁儒也。)

墨子的回答是:“儒家要是没有这四项弊病,是我胡乱编排他们的,那我才叫过分,才叫毁人家;可儒家要是当真如此,我不过如实说了,那我可不叫过分,不叫毁人家,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儒固无此若四政者,而我言之,则是毁也;今儒固有此四政者,而我言之,则非毁也,告闻也。)

很多人都知道鲁迅有句名言:“说一个良家妇女是婊子,是骂人;说一个婊子是婊子,那不是骂人。”看来鲁迅这话至少可以追溯到墨子那里,也可以看出鲁迅那种犀利的词锋在两千多年前的墨子身上便已经有了。

单就丧事问题来说,我的感觉是,墨子看到的只是儒家强调丧礼的表象,觉得这实在繁文缛节,又虚伪得很——这种现象的造成要怪也只能怪那些儒家末流,就孔孟的本意来说,孝道到底是政治,政治是要强调尊卑关系的,高高在上的和低低在下的都要各安其位,狼和羊要和谐共处,复杂的仪式则使这种尊卑有序的感觉能够有效地得到突出和强调。而墨家主张的“兼爱”在实质上打破了儒家所强调的尊卑秩序,这在当时的社会是不可能被普遍化的。儒家是政治学派,墨家是宗教团体,这是他们的本质区别。

一般认为,墨家是任侠仗义、舍己助人的典范,又是贫下中农的立场,但也有学者持完全相反的态度。谁这么另类呢?又是郭沫若。郭先生觉得,墨家其实是站在王公大臣的立场上的,单说节葬这一点吧,普通老百姓你就是想他厚葬,想让他守孝三年,他也没可能做到啊——正守孝呢,村长叫你去给他家盖别墅去,你敢不去啊?

关于墨家的争议是很激烈的,观点也是很对立的,咱们先不去管它,只了解一下上面说的那几点墨家的基本态度就可以了,还有就是要知道,墨家是个宗教组织,有组织,有纪律,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不怕困难,不怕牺牲,财产共用,所有成员都要对组织效忠。所以说,孟子惹上的这个对头可丝毫不是等闲之辈啊,人家能组织起几百名信徒去打仗,一个个舍生取义毫无怨言,不简单啊!

再回到这个丧事问题。孟子猜想丧事的来龙去脉,讲了那个古人的故事。古人真是如此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前文已经给过了,可是,我知道有不少人都喜欢那些带有神秘色彩的解释,呵呵,这倒不难找,这类东西咱们传统文化中多着呢。解释这个问题,我可以搬来神秘主义的祖宗——《周易》。

《周易》的“系辞下”里说过墨家所反对、儒家所提倡的丧葬用的棺椁是怎么来的。是外星人的传授吗?是上一个冰河时代的文明的遗存吗?还真不好说。反正“系辞下”里说的是:

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丧期无数,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盖取诸大过。

这段意思是说:古时候埋死人,用柴草多盖着点儿就埋在野地里了,既没有堆坟头,也没有种树,穿丧服的期限也没个准数。后来圣人定了规矩,采用了棺和椁来入殓,圣人这大概是从“大过”卦取得的灵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