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铁(第6/27页)

战士在方阵中用以自我保护的另一个用具是呈凸起状的小圆盾,叫“hoplon”,从这个字衍生出了方阵战中的希腊重装步兵(hop-lite)一词。这种盾牌直径3英尺,用木头做成,再以铁条加固,用一条皮带挎在肩上,有一个把手供左手抓握。这样就可以腾出右手来把长矛夹在手肘和胸肋之间,向对面敌阵中的敌人猛搠。关于方阵战有一点著名的观察,最先是由修昔底德提出的:方阵在作战中会向右偏,因为每一个人都向右边靠,以借右边同袍的圆盾保护自己。由个人自我保护的本能形成的集体力量使两个对敌的方阵在接触中看起来就像是在围着一个看不见的轴心慢慢转动。

敌对双方进行方阵战之前,先要经过一些所有希腊人都认为很有必要的事先程式。其中一个是献祭。“对古希腊人来说,做任何事情都有相应的仪式,要请求超自然的神明给予保证或同意,或至少不要降罪……在重装步兵组成的方阵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之前,整个过程的每一个阶段都要敬神”。出发打仗的军队赶着羊,过河、越界、扎营,最终来到战场上,这些场合都要杀羊祭献。举行这种“放血仪式”(sphagia)可能是“希望看到吉兆而使自己心安;也可能是为了取悦神明;也可能简单粗疏得多,仪式开始时的祭献预示着之后的战斗中要流血,所以通过献上祭品向神请求:‘我们要杀人。请准许我们杀人。’”然而,到举行“放血仪式”的时候,重装步兵的士气一般早已通过仪式以外的办法鼓动起来。在两军交锋之前,双方通常都安排早宴;这最后一顿饭肯定有酒,可能比平常的量大。在产酒的地方,战斗前几乎没有不喝酒的。主帅还会对战士们作一番动员讲话,然后,“放血仪式”的屠宰一结束,士兵们就立即开赴战场,一边高唱着战歌(paean)。在阿里斯托芬的笔下,他们同声狂叫“伊勒勒鲁”。

主帅是否站在方阵前列,对这个问题至今争论不休;在斯巴达人的方阵中,似乎指挥者是身先士卒的。在荷马的《伊利亚特》中,英雄们就站在现在我们称为“早期方阵”的前列。既是记叙战斗的历史学家,又亲身参加过战斗的修昔底德也暗示了这一点;他说,从斯巴达人用盾牌组成的铜墙铁壁中要辨认各个分队,只要看前排身着特别服饰的主将就可以了。主要的将帅在战斗中居于最危险的位置,这反映了武士道德观在斯巴达社会中的力量。其他地方的习俗有所不同,尤其是在雅典。“传统的古希腊城邦不存在军官阶层”,军队中的职位和民事职位一样,是选举出来的,而且指挥官站在前列在战术上没有任何意义。打赢方阵战不靠主帅身先士卒激励士气,而是靠所有战士在与敌人近身肉搏时的大无畏勇气。

汉森以他卓越的想象力重现了这种革命性的惨烈作战方式。他认为大战前由配备轻型武器的步兵进行骚扰起不了多大作用,这样的步兵都是没有财产,买不起铠甲的人;与大军随行的可能还有少数由有钱人组成的骑兵,他们的作用也可以忽略不计。希腊的地理条件不适于马背上的民族生活,也不方便骑兵活动。希腊适合两军较量的平地不多,一旦两军来到这样一块平地,战斗就立即开始。希罗多德写道:“希腊人打仗时,会选择最平坦的地方,去那里作战。”

战斗一打响,身负重达70磅的铠甲和武器的战士就拼命向前跑,冲过两军之间大约150码宽的无人区,直到迎头撞上冲过来的敌军。两军相接时,每人都认准格斗的对手,把长矛从盾牌间的缝隙中刺进去,瞄准没有铠甲遮挡的地方,如喉咙、腋下或下腹部。机会稍纵即逝。因为第一排和敌人一交上手,第二排和后面几排战士的冲势马上被阻,方阵骤然压缩,后面7排人的重量一下子压到正在作战的战士身上。冲击之下,有些人必然会摔倒,或死,或伤,或被后面的战友踩倒。这可能会使盾墙出现缺口。对方第二排或第三排的战士就从他们相对安全的位置用长矛乱扎乱刺,努力把缺口扩大。如果成功,接下来就是“盾牌推进”(othismos),进一步加大缺口,并空出地方,以便拔出重装步兵的辅助性武器——剑——来砍削敌人的腿部。“盾牌推进”是具有决定性的战术,因为它可能会导致“突破”(pararrexis)——承受敌方压力最大的人开始想逃,或者是后排的人离阵逃走;更可耻的情况是,前排的人拼命向后夺路逃跑,使战友们也惊慌起来。

方阵一破,失败即成定局。胜方的重装步兵面前没有了对阵的敌人,就对逃跑的敌方战士乘胜追击,剑矛齐下;“骑兵和手持轻型武器的骚扰部队此时也加入战斗,他们更是凶猛……自从他们进行战斗前的小型骚扰以来,现在是他们唯一上战场的机会,他们或骑马,或徒步,对敌军的残兵败将穷追猛打,以此显示他们也英勇善战。”逃离轻装步兵的攻击殊非易事。重装战士逃跑时可以扔掉盾牌或长矛,但不大可能把铠甲也脱掉。如果能做到,他们会这样做的,修昔底德在写到公元前413年雅典人征战西西里的一次败绩时说,“丢弃的武器比死亡的战士要多”;在生死关头,若是能活命,公民—战士会毫不犹豫地扔掉护身的铠甲,尽管它代价昂贵,而且代表着他的社会地位。然而,即使丢掉铠甲也跑不了多快。经过仅仅半小时或一小时的作战,重装战士已经疲惫不堪,可能既是因为费力搏斗,也是因为吓得全身发软,所以跑不过刚刚投入战场,在后面紧紧追赶的精力充沛的轻装步兵。勇敢镇静的战士可能会结成小队且战且退,公元前424年,雅典人在得利翁打了败仗,参加了作战的哲学家苏格拉底就是这样做的;他担负起了领导一小群战士的责任,“让敌人远远地就看到,谁胆敢攻击他,他会全力反抗”。然而,队列一旦被冲散,大部分人通常都各自逃命,经常在他们步履蹒跚地即将到达安全地带的时候被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