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似道买公田(第3/3页)

但是这些官田始终没有退回,元朝即以之作赏赐功臣皇室之用。甚至再一百年后,朱明王朝也没有对之作合理的处理,仍成为日后苏松地区的官田与重赋问题,见于顾炎武之《日知录》,也见于今人周良霄所作论文。

有了北宋与南宋两重经验,我们就知道当一个农业国家的行政系统发展成熟,尚不能充分管理及发挥其所辖的经济方面最前进部门之功效的时候,只有改用商业管制的办法,才有出路。此时政府的功能渐趋繁复,引用特殊技能的需要增高,其经费也必须扩充。因其超过旧式农业的范畴,也不能以现有税收对付,又只好发行公债,因之则引起代议政治司法独立和其他跟随着一串的组织与运动。

征之先进国家的成例,这种发展必待市民经济成熟,其组织结构能产生领导力量,成为政治的重心,才有可能。以欧洲的事例言之,这也就是资本主义的抬头。所以法国历史家Fernand Braudel曾说:“资本主义之成功在它与国家串通一气(becomes identified with the state),它本身即成为国家。”中国在20世纪尚未达到这阶段,遑论13世纪之南宋。至于旧式官僚机构,又与所掌握的农村缺乏经济上严密的联系(有如封建或feudal)则很难确切地掌握其资源。最近英国历史家之研究,则发现都铎王朝及斯图亚特(Stuart)王朝时封建业已崩溃,资本主义尚未登场,皇室以一种官僚机构管理地产,发生无数的技术问题,也不是贪污无能四字所可概括。如此贾似道身死家毁,已不置论,将他认作南宋覆亡的主因,则又是以道德的名义简化历史。

今日我们重新检讨这段历史,其本身不足以使中国人扬眉吐气,但是也不应当令人感到颓丧。我们要记着蒙古人于1279年灭宋,可是不出百年,元顺帝在徐达兵临城下时,集三宫妃嫔奔漠北,成为一个被驱逐出境的朝代,也是以前史迹之所无。只是有了这些经验,明太祖朱元璋才拼命复古。他的财政税收政策,都以经济上最落后的部门为基础,和赵宋立国的精神大相径庭。这和我在“开场白”所说的今日中国已是“雨过天青”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不过这些环节都能够前后连贯。如果我们以这种眼光读史,则更能体会中国大历史的特点。贾似道也是其中重要环节之一,非穷究则难能了解历史中的纵深和曲折,因之也难看透中国历史长期的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