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汉(第2/13页)

规矩要不定就不定,定了一套规矩,刘邦满意了,就难免会想再造另一套。马屁精们因此逮到了机会,纷纷上奏,帮王朝搞出种种无意义的表面工程来,于是就有人想起了德性的事情,请示刘邦,您看咱们得算是哪一德?

刘邦是半拉黑社会出身,比不上项羽、张良之类的高干子弟,素质实在不高,听了这话就想当然地拍板。他想当然什么呢?他想起自己当年给黑帝造庙的事情啦,因而傻呵呵地说:“你看,当年黑帝就等着我给他立祠,说明天命在我这儿,水德尚黑,那咱们汉朝就是水德吧,大家继续穿黑衣服。”

“咣当!”旁边一百个人倒下九十九个。

刘邦开口说咱就水德吧,这一方面说明他没文化,另一方面也正说明了斩白蛇起义的故事这时候也还没有编造出来。否则的话,上天的预示早就给了呀,你刘邦是赤帝子,赤色是五行中火的颜色,那么你建立的汉朝当然应该是火德啦。即便是水克火,水德的秦朝却偏偏被火德的汉朝给灭了,有点儿说不大通,可也终究比直接定水德来得靠谱点儿吧。

为什么呢?你想,秦朝就是水德啊,如今老刘家身为战胜国,就算不找个能克水的德性,也不能跟着秦朝走啊。何况秦朝办的是水事儿,按照后来司马迁总结的,那就是“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毋仁恩和义”,换句话说就是毫无人情,彻底法制,而且法律规条还极其繁琐、严厉。这时候老百姓最烦也最恨的就是这些玩意儿,要不然刘邦也不会一进咸阳就“约法三章”,把秦朝的厚厚一摞法律条规给大刀阔斧地砍剩三条。如今刘邦偏还要选水德,那不就等于宣告全天下,俺们跟暴秦根本是一伙的吗?这人可丢大发了呀。

所以听了刘邦的话,群臣是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周围的人虽然倒下九十九个,也还真有一个没倒的,这个人就是新封北平侯的计相张苍,他站将出来,清清嗓子,开始长篇大论。

这位张苍,以前曾经担任过秦朝的御史,精通天文历法,算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想必对这连秦始皇都深信不疑的五德之说应该是烂熟于胸。那么他站出来是为了反驳刘邦吗?怎么可能,皇帝说话就是金口玉言,怎能算错?况且这种事儿也无关经济民生,顺着皇帝的话接着往下说就好了嘛,说法有点歪,咱可以帮忙扳正啊,道理说不通,咱可以帮忙找理由啊。

于是张苍装模作样地推算了一番,继而严肃地帮刘邦解释:“暴秦那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朝代,只是周朝属下的一个闰统。夏、商、周都有好几百年,暴秦才十来年,怎么能算朝代呢?咱汉朝出身正统,直接继承的是周代的正朔,周代是火德,水克火,所以咱们是水德,正合适——陛下英明,陛下伟大,陛下说得一点儿都没有错!”

刘邦这下可高兴了,嘿,没想到我随口一说还真蒙对了!你瞧,就连那么大学问的张先生都认可。于是汉朝的德性就这么定了下来,是水德,刘邦还特意在上邽郡建造了一座天水祠,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水德王朝。

别看张苍这借口很牵强,却为后世无数王朝开创了一个恶毒先例。以后经常就有人拿类似说法作为理由,把不顺眼的前朝忽略掉,改为继承一个比较光彩的朝代,充分显示了“五德终始说”的柔韧性和可塑性。

事实上,司马迁说水德是“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毋仁恩和义”,那是倒果为因。不是因为秦朝认了水德,所以才严刑峻法,而是因为它严刑峻法,所以司马迁才认为水德就是那个德性(北方的朋友们可以读轻声了)。当初邹老教授对于五德究竟该定义为哪五种人世间的道德好词儿就说得含含糊糊的,光跟五行相对应了,他的后世弟子也都没能搞清楚这个问题,或者压根儿就不打算搞清楚。

所以按照五行的说法,水的性质是“柔能处下”,你也可以说水德就代表了谦虚,或者代表了以柔克刚。换个角度去考虑问题,秦朝的施政方针激烈、蛮横,按照五行的特质,硬说是火德或者金德也并无不可。汉朝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金、木、水、火、土五德,想安上任何一个都能够找出歪理来,刘邦想当然地一张嘴,你确实不能说他肯定就错了。

咱们再把话题拉回开篇那个司马迁堂而皇之在《史记》里记录的刘邦斩白蛇的荒诞故事,倘若把这个故事里的五行特质与五德相对应,则秦朝应该是尚白的金德,汉朝应该是尚红的火德。那么理由是怎么来的呢?很简单,因为西方属金,而秦国位于西方,南方属火,楚国则位于南方,所以才会拿“白帝子”来比喻秦帝,用“赤帝子”来比喻原为楚人的刘邦。这个荒诞故事对于刘邦敲定汉朝究竟属于哪种德,可以说毫无影响,但是谁都料想不到,在《史记》完成的一百多年以后,这个故事竟然又被翻了出来——此乃后话,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