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章 父子论变局(第3/4页)

“你问到了问题的实质,皇权的边界该在哪里?”

李肆拍拍李克载的肩膀以示抚慰,再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萧拂眉之像,招呼着于汉翼向深处走去,那里还有宝音的雕像。她本在蒙人心目中就有很高名望,因调解藏蒙教俗之争亡故,也很受国人尊奉,在这弘德祠里也留下了她的雕像。

踏在祠堂如镜般的水磨大理石地板上,李肆的问题也像直接敲在李克载心口:“谈皇权之前,先谈谈国家的治权。你以为,这天下是何人治政?”

没等李克载回答,李肆沉沉道:“我英华大义是君民相约,共有共治,里面含着一个永远只可趋近,不可为真的理想。若是去除这个推论,大义之下的实质,就如宋时文彦博所言那般,皇帝非与民治天下,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此言别说百年,千年都为真理。”

李克载欲言又止,这不是旧世之语么?难道父皇还要重提法家之途?

“当然,这是从政体之制上来看文彦博之言。皇帝会怎么变?士大夫是谁,又是怎么来的,这就另有计较。在我来看,若是将皇帝与士大夫并为一体来看,就国体实质而言,旧世与今世之差,不过在于皇帝之权有边界,士大夫可以拆成士与大夫,士大夫与一般民人相接更紧,不仅有考来的,有选来的,还有依靠舆论而参与治政的民间之士。士大夫所仰大义来自民意,而非学术、世袭或者帝王恩荫。”

听到这,李克载松了口气,凛然静听。

“孟子言民为本,民意才是国体大义的根基。但民意是否就无边界呢?自然不是,民意的边界很清晰,那就是民人之利,而且是不害他人之利。具体要怎么办,得靠士大夫来解决。”

李肆的话题很有些远:“民意不是绝对正确的,民意很容易被煽动,被诱导,被蛊惑,民意更是躁乱的,尤其是某些人认为自己的利被他人夺去,或者是本该有更多的利时。古往今来,人人不劳而获的大同之说是一面,弱者天生为强者血食的自然之说是一面,民意总在这两面之间摇摆,而且很易因两面对立而走向极端。天人大义下,人人皆一越来越深入人心,民意也会越来越沸腾,这摇摆也会越来越剧烈。”

“士大夫不仅要治天下,更要调和人心。最佳的调和之途是什么?就是老师时时口边所提的‘人人成士’啊。”

李肆感慨道:“大办教育,广开民智,这仅仅只是基础。学校只能让人得知,要有智成士,还需要有德、有行、有思,因此‘人人成士’就只能是一个永可趋近,不可为真的理想。”

“人世间,即便百年,乃至三百年之后,民与士依旧是不可重合的。我们可以指望在百年里,百人中有十人成士,可到三百年之后,百人中也没办法有二十人成士。但一士领十人之心,百人十士,已足以稳天下,护大义,因此……”

李肆停步,看住李克载:“不要被民意遮蔽心眼,该看的是两点,一是士大夫,一是民人转为士大夫之途是否通畅、宽阔。”

李克载沉吟着,就觉豁然开朗,父亲这话并没有针对眼下课题给出具体意见,初听似乎还是玄之又玄,可这些话却将“最后一环”所处的大环境描述清晰了,本质解释清楚了。

“要划皇权之界,就先得把治权之界划清楚,现在宰相推选之变,就是办这事的,党争之制也只是手段。”

李肆还是作了说明,话题也落到了实务上。

李克载眼中发亮:“儿臣就在想,如报纸所提的一国大议,普选宰相,似乎将这治权之界扩得太开,藏污纳垢,根骨不实。而党争若只在两院和政事堂,这治权之界又太小,立不稳当。因此……宰相推选要向内收一些,党争却要往外扩一些!”

李肆道:“这只是细节,注意应需而生,应时而变就好。划定了这治权,再来划皇权,就一目了然……”

说话间已来到舒妃宝音的雕像前,雕匠显然是位大师,即便毫无色彩,只是朴素的青石人像,也将一位亮丽而活泼的草原女儿生动地展现在观者眼前。手扶毡帽,正要上马的少女满脸欢笑,让李肆心神也骤然一晃,话语也猛然停住。

此时祠堂中已进了不少人,一尊尊雕像地观览着,他们就在李肆父子和于汉翼身边走过,并没察觉到,正盯着舒妃雕像沉默不语那个老者就是圣道皇帝,而一边恭谨立着的雍容中年,就是当今太子。

“克载,四年,四年后,这担子就该你挑着了,皇权要怎么划界,你自己来。”

李肆低声嘀咕着,李克载两眼圆瞪,难以置信。

“不管怎么划,你且记得,国宪是皇帝的权柄之根,大判廷是皇帝的责任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