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一章 青出于蓝

如果有谁对钟三日说:“你们三兄弟里,就数你最像你爹”,钟三日绝对会暴跳如雷,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他爹钟上位。当年他爹耗尽人情,把他弄进有“南太学”之称的黄埔学院,指望他学成后从政,结果他读到一半竟然翘学,转投了福州金融学院,气病了他爹不说,还搞得两家学院打起了嘴仗。

钟三日以气死他爹为己任,孜孜不倦地叛逆着。金融学院毕业后,根本不甩他爹安排给他的本土事业,不但进了他爹最痛恨的福兴银行,还远涉重洋,跑到福兴银行里斯本分行创业,三年就升了分行主管。

他的计划是在这里捞足资本,回本土后跻身成为福兴银行董事,然后在他爹面前抖开一份新的贷款协议,让他爹吐血而亡。他爹钟上位在天竺和珊瑚州的事业已经跟福兴银行绑得盘根错节,他可是听他爹痛骂那帮福建仔长大的。

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在支撑着钟三日的“疯狂”复仇呢?

是因为他“钟三日”这个名字,从小他就很自卑,因为他的母亲是日本人。按理说这事其实算不了什么,他大哥钟一南的母亲还是交趾人,而且百年前的郑成功在英华评价很高,犯不着因为这血统而自卑。

可也没必要非得在名字上打清楚这个标签,把自己这出身到处张扬吧。

钟三日大略懂事时,就跟他爹提过改名的事,他爹又是个老古板,认为名字是自己这老子定的,儿子怎能发表意见,坚决不同意。此时的英华民俗还是很传统的,改名无所谓,但父亲不同意,官府可不愿受理,因此这仇恨就埋下了。

最初还没闹得这么凶,可圣道三十六年前后,日本爆发了维新救幕运动,虽很快就被镇压下来,德川幕府也被收拾成傀儡,但这期间日本民间所爆发的反英运动,也使英华国人对日本的印象越来越差。钟三日在中学里的三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这仇当然得全记在他爹身上。

钟三日远赴海外拓业,三年有成,既有他一腔心气,一身本事,也有英华金融业跟随东西方贸易进军欧罗巴的大背景。

里斯本是英华海商在欧罗巴搞进出口贸易的大本营,既有贸易,就有借贷,因此这里聚集了三江银行、江南银行、福兴银行等国内银行业大腕的分支机构,为英华商人服务。在里斯本的十多家英华银行里,福兴银行只是个后来者,可仗着福建财团的实力,以及福建人在东西方海贸中的优势地位,发展势头最猛。

欧罗巴大战正热,一方面欧洲各国对来自英华的硝石、硫磺、钢铁、医药乃至军械等商货的需求猛增,一方面各国因由陆到海的相互争战,对海上航路的控制也明显减弱,英华工商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发战争财的好机会,不仅正式贸易规模打滚地翻,走私规模也水涨船高。

在这个大背景下,在欧罗巴的英华金融业自然也迎来了春天,钟三日的毕生之愿,眼见就要趁这股东风起飞了。

可没想到,热得正冒烟的心窝子被犹太人浇上一盆冰水。犹太人也瞅中了这个机会,不仅大肆拉拢英华客户,还以汇兑业务为门槛,排挤英华银行的里斯本业务。其他英华银行因为跟犹太人有多年磨合,犹太人还能照着台面程序搞竞争,而福兴银行这根出头椽子,犹太人就不惮以各种小动作拆台了。

不管是为保自己在福兴银行的事业,还是为保自己的报仇大计,钟三日都必须跟犹太人死磕,今天他要去见的是服务于葡萄牙宫廷的犹太银行家杰法,这位领有葡萄牙宫廷子爵爵位的犹太人更乐意用蒂亚戈·贝拉斯克斯这个葡萄牙名自称。犹太人敢于对里斯本的英华银行下手,就因为他们在葡萄牙宫廷里也有人。

“钟,我们犹太人锱铢必较,栽在钱眼里拔不出来,我们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但我们从不干违背职业道德的事,这也是我们犹太商人千年累积下来的信誉。你的指控是毫无道理的,请不要把正当的商业竞争抹黑为鸡鸣狗盗之徒的行为。”

在离王宫不远的豪华宅邸里,贝拉斯克斯以堪称完美的姿态化作盾牌,挡住了钟三日的责问,拉丁语间还夹了华夏成语,展现出此人博学多才的一面。

犹太商人的确是很有信誉,这也是他们的立业之本。两千多年前,犹太人所建的以色列王国和犹大王国被巴比伦帝国灭亡,犹太人流离失所,那时起就开始操持各种贱业了。度过短暂的回乡时光后,一千七百年前再被罗马帝国赶出去,自此彻底沦为无根民族。

这个民族太过强韧,并没有因这样的苦难而彻底消亡于历史中,既有犹太教的原因,也有早就经历过这种苦难的经验。总之他们认命并且顽强地继续努力着,依附于主流民族,在千年时代变迁中生存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