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章 江南路,睡狮待醒(第2/3页)

“江南是番什么景象呢?江南田稠人密,宗族势大。我本也是扬州人,读书是靠宗族供养,异日做官,也要照拂宗族,由此结成一张大网,从地方到朝堂,将国事一层层网住。”

“我还见族中子弟,但凡不是读书人,自己所创之业,都要受宗族把控。长久下来,族中人不是读书,就是务农,要行工商事,都被族中责罚,说是忘本。”

“在江南,工商被指为末业,但即便是行末业之人,也是以宗族抱团。就说苏杭织坊,即便广招织工,也是以宗族方式管着。他们所结的东家行西家行,各自泾渭分明,死守规矩。就如耕田一般操持他们的产业,对相互争利之事格外厌憎。”

“而我英华的东家行,使足了力气革新工艺,广办新业,目光远望,脚下总是不停。西家行则是跟东家行争利,而不是以排斥其他雇工为本业。”

宋既有力地道:“争!我英华为何国势能蒸蒸日上,就在于官家和朝廷所定下的经制,能推着人去争!水不活则腐,业不进则退,人不争则废!而这江南,就是不争之地,被宗族拴着,也无能争之力!”

“宋元之时,江南百业兴盛,诸多技艺层出不穷,明时都还能见巧匠精工。到了满清时,再无新业!是江南人再无智,再无识吗?不是,是鞑子朝廷压了下来!借着犬儒和宗族,压得泯然无迹。”

“当年张伯行主政江南,多少江南人投奔英华,现在他们成了谁?”

“他们成了西行三贤,我宋既、唐孙镐,加上李方膺,都是江南人!他们成了真正的有为之官郑板桥!他们成了顺风快递东主黄斐,成了即将完成蒸汽机的黄卓!成了国人交口称赞的大画师边寿民!成了黄慎、庄在意和徐师道江南三杰!更有吕留良的后人吕毅中,现在也成了我英华翰林院的新晋翰林!”

宋既的声音深沉下来:“江南人杰地灵,但若是还被鞑子的辫子拖着,被古往今来的宗族犬儒压着,这沉疴就再难起了……”

接着他扬起了声调:“这沉疴本已重了,之前我英华的定海之败,就能看出,江南人心沉在了水下,不愿自起!若是我英华直接挥军而上,他日争利时,桩桩恶事,我英华都要背着。我是江南人,我自己都不愿朝廷背这些责,这是那些江南人自己该得的!”

“所以我们在龙门扎根,以商货入江南。要的不仅是让英华工商得利,也要让江南民人得利。同时还要他们看清楚,附着在这些商货上的工商事理,能给他们更大的利,由此让他们挣脱宗族之锁,将工商事理暗潜民间,待得时机成熟,江南一举而定。”

宋既微微笑道:“英华得福建,何其轻松,这不就因为我英华工商事理,之前已深透到了福建民间么?”

啪啪啪的热烈掌声响起,此时宋既才看到,背后竟然立着范晋、徐师道和一干江南行营的幕僚。徐师道鼓掌尤为用力,他也被提到了呢……

宋既赶紧拱手道:“这番话可不全是宋某自己所悟,行前官家可是好好提点过我的。”

这家伙确实也不谦虚,要换李方膺,怕是要全推给皇帝。

鼓掌过后,薛雪再问:“这是从华夏根骨来看江南,若是从商货事入手,宋贤者还有什么看法?”

宋既现在的学术方向不止在社会体制,更深入到了经济层面,这也是他领着江南行营参事的头衔,来龙门辅佐范晋的原因。

他点头道:“江南的商货事,要从进出来看。出江南的是丝绸、生丝、棉布等织造品,而入江南的商货却不多,粮米只是调剂,铁工等物量极少。江南奢靡之风盛行,奢靡的不过是香火、歌妓等事。满清之下的江南,是一个……自成一体,似乎能延续万年也不变的地方。”

这可不是李肆的提点,李肆要在这,怕还是竖起大拇指,赞这宋既目光超卓,竟然看透了江南的经济本质。

在李肆那个时代,学术界对江南经济的归类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认为江南手工业发达,城市化率很高,商贸兴盛,还表现出了明显的外向型经济特点,比如输出大量织造品,已有近代工业社会的征兆,换早前的说法,就是“资本主义萌芽”。

但另一种看法却认为,江南还是典型的小农经济社会,这个“小农”不是说经济以农业为主。而是说这种经济完全是以自给自足为目的,并没有蕴含自我革新的要素。即便是跟宋元明时期比,满清时代的江南,依旧是保守和落后的。一个明证就是,进入满清之后,不管是农业还是手工业生产,以及金融制度,再没有什么技术上的创新。而所谓外向型经济,都是江南之外的资本组织起来的,它自身并没有组织起外向型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