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一章 君(下)(第2/3页)

因为决定仓促,因此宫人们一直忙活到年三十的凌晨,仍然没有干完。

乾清宫东二条街的长廊下,太监们踩着梯子,将原先的普通宫灯,换成带着长长穗子的大红灯笼。因为天太冷手冻得麻木了,那个挂灯笼的太监,试了几下都没把灯笼吊在挂钩上,不由小声咒骂道:“贼老天,一冬天不下雪,还能把人冻成冰棍。”

“加把劲儿吧,还有不多了。”下面给他扶梯子的道:“回去请你喝酒……”

“是得喝点酒了,干了一夜,人都僵了。”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走廊尽头,乾清宫方向一片骚动,几名传令太监飞跑着吆喝道:“立刻换回原先的宫灯!”

“为什么?!”尽管‘不问为什么’,是太监们的规矩,然而忙活了整整一夜,临了了,又让换回来,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放肆,有意见去司礼监说理去!”幸好今天传令太监没工夫,只是训斥了一句,便匆匆往下一站跑去。

“哥,怎么办?”梯子上的太监有些发木。

“什么怎么办,换回来呗。”下面的太监没好气道。

但很快他们就悚然了,因为地处必经之路,便见宫里的大太监全都往乾清宫涌去,过一会儿,太医院院使率诸太医也进了宫……这可是半夜啊。

两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就连他们这种低等级的火者,都能感到天要塌了。

天果然塌了,不久之后,乾清宫里传来一阵女眷的哭声,紧接着景阳钟响,皇上龙驭宾天了。

“皇上……”太监们哭成一片。

本来已经大好的万历皇帝,因为服了两粒金丹,在夜里猝然死去……当然其中还另有隐情,但能对外公布的消息,就只能到此等程度了。

二位太后和王皇后,三个女人围着遗体尚温的大行皇帝,哭得昏天黑地。其余的嫔妃、内宦,跪在帷幕外放声大哭。

但皇帝突然驾崩,有太多的大事需要处理,光哭是不行的,还得强忍悲痛拿出主意。

在司礼太监张宏,慈宁宫管事牌子邱得勇等人的安抚下,终于权且敛住戚容,到隔壁静室议事。

头一个议题,就是接下来怎办么。

“怎么办?”哭肿了眼的李太后问接替张宏的大内总管田义道。

“按照先例,应该是请内阁大臣,几位国公爷入宫,襄赞太后处理大行皇上的后事。”田义轻声答道。

“哪里还有内阁大臣?”李太后茫然道:“听说不是都卷铺盖了么?”

“一来,他们的辞呈皇上还没批,二来,可以让他们感恩,尽心竭力的辅佐新君。”应该说,田义还是太监里比较靠谱的人物。

“新君……”李太后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孩子,那是万历皇帝唯一的子嗣——年仅两岁的皇长子朱常洛。这孩子长得和万历真像,她恍然回到了十二年前,自己看着大臣,抱着自己八岁的儿子登极,然后就是不堪回首的八年。直到万历成年,母子俩才重新找回了安全感和尊严。

难道又要重演这段历史?而且这孩子才两岁啊,还要比前次最少多六年。

李太后想想就不寒而栗,许久才垂泪道:“高宗皇帝临终时,曾有遗训:‘国有长君,乃社稷之福,争奈东宫小哩……难道又要让这可怜的娃娃,像他父皇那样么?’”

“太后可以监国的……”田义轻声安慰一句,又觉着不妥,再加一句道:“太皇太后更好。”

大家一看,心说,这有三位够资格的,可不怕人手不够了。

“……”李太后沉默许久,就当大家以为是默许了时,她却语出惊人道:“那何不直接立个长君呢?”

“可皇上就这一个子嗣……”田义心说,那能凭空变么?

“但高宗皇帝还有儿子,大行皇帝还有个同母弟弟。”李太后沉声道。

原来她是想让潞王当皇帝,不过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也并不意外。

“兄终弟及,也不是没有先例,就让潞王先当一任,但立常洛为皇太子,将来再接他的大位。”李太后缓缓解释道:“哀家记得,本朝就好像有这样的安排。”

李太后好读书,自然不会连这点知识都要求助,她不过是想让别人道出来,更有说服力罢了。

“当年英宗北狩,太子……也就是宪宗皇帝才两岁,国无长君。在孙太后的受意下,景皇帝继承了皇位,遥尊英宗为太上皇,立英宗长子为太子。”这可是在新君面前邀功的大好机会,田义还在沉吟,张诚抢着回禀道:“说来也巧,宪宗皇帝当时也是两岁。”

“但那是国家危难之际。”田义出声道:“鞑子眼看就要兵临北京城了!”

“难道现在不危急?”田义毕竟才刚上位,有的是想挑战他的,另一个大太监抗声道:“鞑子休养了十多年,早就兵强马壮了。若让他们知道了,我大明换了两岁的天子,哪里还有敬畏,肯定会提兵入寇,再临京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