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零章 式(下)(第2/3页)

通禀之后,申时行三人进入门内,随即大礼参拜,万历让他们起来,看座。

坐下之后,三位阁臣望向万历,只见皇帝歪在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两床蚕丝被,面色青黑、两颊深陷,果然是病重的样子。见大臣们打量自己,万历不禁苦笑道:“这次真不是诳你们,朕真的病重了。”

大学士们不禁想到,从万历八年以来,皇帝动辄称病逃避朝讲,这次果然被咒到了。但面上还要很忠厚的安慰道:“皇上春秋鼎盛,神气充盈,只要能加意调摄,自然就会勿药而愈,不必过虑。”

“朕去年因心肝二经之火,时常举发,致使头晕目眩,胸膈胀满,最近调理稍好,又被这本肆意狂言的奏疏激怒。”万历指一指手边,小机上摆着雒于仁的奏疏,缓缓道:“以致肝火复发,至今未愈……”

“无知小臣狂戆轻率,不值得皇上介意动火。天下系于皇上圣体,应当万倍地珍护。”申时行柔声安慰道。

万历很受用这话,神态愈加委屈道:“那厮说朕酒色财气,你们来为朕评一评。”

申时行等还未开口,万历先倾吐起来道:“他说朕好酒,哪个人不饮酒,李白斗酒诗百篇,醉卧沙场君莫笑。怎么到了朕这儿,就是‘晋武衔杯,糟丘成风’了?这不是咒我么这!”

“又说朕好色,哪个年轻人不好色?何况朕子息稀薄,膝下只有一子,正要努力耕耘,为国家多填几个皇子保险呢。就连海瑞都在七十岁上纳妾,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么?怎么到了朕这儿,就成好色了!”

对雒于仁指斥他贪财、尚气,朱翊钧也连称诬枉,他激动的辩解道:

“朕身为天子,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的财富,皆是朕的,朕派出矿监税使的目的,不是搜刮富户,朕要是贪财,直接抄了他们的家不就完了!又说朕尚气,人有三戒:少时戒色,中年戒斗,老年戒得。为何要戒斗,是因为人皆有气。难道朝中一空,是朕一个人斗气的责任么?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也得想想自己的责任!”

“你们把朕说的话,一字不差的传出去,让朝野也评一评,看看朕是不是被冤枉的!”

大家算是明白了,原来皇帝叫咱们来,是为了把心里的委屈倒出来。不过这种要求也太不靠谱了吧,传出去会成为笑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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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里,只有万历一人的声音,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面色苍白,呼吸也不匀,额头上渗出斗大的汗珠。

“要不要叫太医……”申时行不无担忧道。

“不用……”万历哆哆嗦嗦伸出手,客用给他点给香烟递过去。接过来深深吸几口,皇帝又有了力气,看看申时行道:“朕说了这么多,你们咋一声不吭呢?”

“这是无知小臣,凭借道听途说的话,轻率渎奏。”申时行只好回一句。

“他还是要沽名钓誉!”万历又补了一句。

“他既是要沽名,皇上如果从重处治他,正好成全了他,反而有损皇上圣德,只有宽容大度,不予理睬,方显得皇上圣德旺盛。”申时行轻声劝解道。

王家屏也道:“元辅说的对,重处那个狂徒,不仅损了皇上的圣德,而是损了皇上的气度。”

听了二位阁臣轮番劝说,万历心中觉得舒坦多了,刚才的怒气消去不少,语气缓和道:“人臣事君,最起码应该懂得曲谏,如今满朝没有个尊卑上下,小臣都敢信口胡说。前些年有个叫党杰的御史曾数落过我,我原谅了他,如今雒于仁就和他一样,因为没有惩创,所以又敢来胡说。”想到这,万历的火气又蹭得上来了,怒不可遏道:“朕气他不过,必须重处!重处!”

“圣上胸怀,如同天地一般,有什么容纳不下的?”王锡爵又给万历戴了一顶高帽道:“这本奏疏原是轻信讹传,若据此本票拟处分,传到各地,外人还以为真有此事,以臣等愚见,还是照旧留中为好,让臣等记于史书,传诸万世,让后世都称颂皇上是尧舜一样的明君,这是盛事。”

“这本奏疏既然不能往外发,就不好直接惩处他。还望皇上宽容些日子,让臣等向大理寺卿传话,想个办法将他解去官职,赶回老家。”申时行和他的老同学一唱一和道。

“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朕咽不下这口气!”万历终究还是入了彀。

“大不了将来,再慢慢惩治就是。”估计到那时候,皇帝早就忘了这茬。

“这还差不多……”听到这样处理,朱翊钧的脸色稍为平和了些,又自我辩解道:“先生们是亲近之臣,朕的举动,先生们是知道的,哪有这事?”

“九重深邃,宫闱秘密,臣等也所知不多。”阁臣们连忙摇头道,万历很是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