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零二章 京察(下)(第2/3页)

对于铺天盖地的弹劾,一开始王崇古并不在意,因为万历皇帝已经对危言耸听的弹章免疫了。但当他写给三边旧部的信件被捅出来,王崇古知道,这下要完蛋了。其实与昔日部下书信往来是很正常的,一般也没人会说什么,但你的书信一旦落到仇家手里,就完全可以陷你个‘廷臣结交边将’的罪名。

王崇古赶紧上书自辩,说只是一些人情往来,绝没有丝毫不轨之意。万历皇帝又不傻,当然知道言官们这时候炮制出这个罪名,是为了打击王崇古的气焰。但为了自己的江山考虑,他必须对王崇古作出处罚,以杜绝大臣与边将的交通。

起先万历只打算罚俸,并不接受王崇古的辞呈,但言官不肯罢休,继续弹劾王崇古欺君误国,身背弹章六十余疏应当免职,私通边将应当明正典刑!面对言官们的步步进逼,最终王崇古闭门不出,随后迁居到演象所之真武庙,将仆人全部遣散,表明去职的决心。

王崇古不再履职,吏部由申时行代掌,取消九卿会推没有了意义。三月,万历皇帝下诏命吏部仍会同九卿科道会推阁臣,两日后阁臣、九卿于东阁内投票得出孙铤、余有丁、申时行、许国、王锡爵、沈渊、陈恩育、王希烈、汪镗、王家屏的十人名单,随后召六科都给事中和御史入内传示会推名单。

会推十人中,汪镗、沈渊是老资格,希望能最后一搏,完成毕生的夙愿。孙铤、王希烈、陈恩育是中生代,申时行、王锡爵、余有丁是嘉靖四十四年的一榜三甲,许国也是这一榜的。王家屏最年轻,乃是隆庆二年进士。可谓老中青三代结合,看起来品种齐全,任君挑选。

然而剥除年资、经历的不同,回归这些的官员的本源,又会发现一个骇人的事实:

孙铤,浙江绍兴人;汪镗,浙江宁波人;余有丁,浙江宁波人;申时行,南直苏州人;王锡爵,南直苏州人;陈恩育,福建福州人。王希烈,江西人南昌人……只有山东的沈渊和山西的王家屏没有东南背景。

八比二,这也是广义上的东南帮,与晋党之间的实力对比。

会推的名单出来后,晋党不干了。因为名单是廷推投票得出,他们无法质疑,所以他们把希望放在最后一关——由皇帝十选五上。他们指出申时行、王锡爵、余有丁、许国是同榜进士,孙铤、汪镗、余有丁又是同乡。如果让这些人同时入阁,加上原先就在内阁的诸大绶,一定会形成可怕的朋党!甚至有人在奏疏中,直截了当的给名单中的八人,冠以‘沈党’的头衔。

这番攻击正中了万历皇帝的痛处,最终圈定了陈恩育、王希烈、沈渊、王家屏、申时行的五人阁员名单。

四月,张四维、王崇古,在总共上了六十道辞呈后,相继获得了批准,两人黯然下野,为这场持续半年之久的激烈党争画下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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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盘点,东南帮损失了陆树声、魏学增、唐汝楫三大阁老,廷推入阁的人数也被皇帝压到最低,丧失了在内阁的压倒性优势。聊以自慰的是,依然保住了科道阵地,并且随后得到了王崇古空下的吏部尚书……南京吏部尚书陆光祖北调掌铨,至少短时间内,杜绝了再一次党争的可能性。应该算是个盈亏持平之局。

对于挑起这场大战的晋党来说,就是不可承受之痛。他们原本企图借助万历皇帝的支持,趁东南帮群龙无首之际,对其完成超越。谁知东南帮早有准备,严阵以待,在皇帝完全拉偏架的情况下,表现出极高的斗争水准,最终以惨烈的兑子结束了这场斗争。可以说,这个局面是晋党最不愿看到的了,因为他们在朝堂的实力,远远不如东南雄厚,东南有充足的人才库,打得起消耗战。他们却因为教育基础的问题,人才比较单薄,杨博、葛守礼去后,就指望着王崇古和张四维挑大梁,新一辈的王家屏、杨俊民等人始终还是稚嫩了。两人全都折在这一场,对晋党的打击是致命的,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里,晋党是别想再出头了。

看起来唯一得利的,只有万历皇帝,他置身事外,在深宫中坐看大臣拼得你死我活,并且成功的杯葛了让他喘不过气的强势内阁……因为王希烈、陈恩育只能算是沈党的边缘人物,诸大绶、申时行又非强势之徒,所以东南失去了对内阁的绝对控制。虽然张四维走了,但还王家屏、吕调阳这样的保皇党,万历皇帝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说的话,被内阁当成耳旁风了。

但万历不会因此而知足,他已经对大臣彻底失望,知道哪怕是张四维这样的铁杆保皇党,都有他自己的打算,一旦让其掌握了大权,一样会限制皇权。还是得用自己人才放心——几位大学士履新当日,他的中旨便到了内阁,命令拣选内臣三千七百人应用,引起了朝野的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