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八章 图穷(下)(第2/3页)

“不下十遍。”沈默低声道。

“以你的状元之资,想必已经烂熟于心了。”徐阶缓缓道:“我还以为,你端起酒杯时,会想起太祖那句名言。”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把酒杯送到沈默面前,然后一字一句地,念出了朱元璋在请他的大臣茹太素喝酒时,说出的那句名言:“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这绝对是诛心了!闻此晴天霹雳,沈默不得不离席下跪,指天发誓道:“学生若有此欺师灭祖之心,就让天雷殛了我!”也不知能不能再穿越去宋朝……

看着沈默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样子。徐阶稍出一口恶气,然而这跟他一夜思量后的结果南辕北辙,当然不能让沈默再跪下去了。

“快快起来。”徐阶道:“老夫相信你没有此心了。”

沈默不吭声,伏在那里装死,地上却明显湿了一小片,似乎是泪如泉涌了。

“罢了,老夫给你赔罪了。”徐阶说着也扶着桌角起身,缓缓朝沈默跪下。

沈默这次不能装死了,赶紧起身扶住徐阶已经呈弓字形的身子,痛哭流涕道:“师相,您是要引雷殛了我吗!”

“拙言拙言,我们何至于闹到这一步?”徐阶也痛哭道:“真要让亲者痛、仇者快吗?!”师生两人遂抱头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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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生仍执手相望泪眼,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的体己话,似乎多年的隔阂块垒,全部都一扫而光,又成了亲密无间的好师徒。

待那云收雨歇,沈默先行起身,然后把徐老师搀起来,送到了椅子上。自己走回椅子前却不坐下,而是从衣袖里掏出了,从皇帝那里拿来的供词,双手递给徐阶道:“这就是学生深夜被召进宫中的原因,皇上将此事交予,学生单凭老师吩咐。”

“哦……”徐阶掏出手绢,擦擦昏花的泪眼,矫情道:“老夫不能看。”

沈默却不收手道:“师生之间无秘密,老师但看无妨。”

徐阶这才扭扭捏捏道:“也对,那我就看看,也好帮你拿个主意……”于是接过供词,从袖袍中掏出自己的老花眼镜,凝神看了起来。

徐阶看得很慢,沈默一直以一种恭敬的表情看着他,一直等他那双老花眼,把供词全看完了。

“竟出了此等惊天丑闻。”徐阶摘下眼镜,颓然道:“老夫必须要请罪了,也罢,是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师相,万不可出此言啊!”沈默连忙起身劝道:“大明两京十三省,都在您老肩上挑着呢,这担子别人是担不动得!”

“拙言不必劝说!”徐阶摇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江山换旧人。为师已近风烛残年,这个首辅本就当不了多久了。”

沈默有些错愕道:“老师怎会突然如此悲观,您这身子骨,还可以再干二十年呢。”

“再干二十年,别人不把我恨死。”徐阶喟然叹道:“朝廷已是积弊重重,迫切需要革旧布新。然而为师老矣,积阴冥迷,非薄力所能抉;浊流奔放,非寸胶所能澄,徒积年岁,竟无补益,每上怀古人,下计后世,都不禁面红耳臊、怅然汗流。其实早已有退位让贤之心,只是让谁来接替,才能担此重任,我得对朝廷负责,不得不慎之又慎。”说着一脸真诚的望着沈默道:“以前的事情不提了,只要你知道,为师已经选定你就成了。”

“学生,学生……”就算是沈默也懵了一下,有些结舌道:“学生还太年轻,您别吓我。”

“改掉你那中庸的毛病,如今大明需要的是果敢勇决的领袖,要有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的气势!”徐阶定定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如今不趁着老夫还能遮风挡雨,在百官面前把能力展示出来,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担此大任呢?”

沈默这下彻底见识了,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什么叫酒还是陈的香,什么叫饭还是隔夜的馊了……山外有山啊小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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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从亲切的师徒,又升华为衣钵相传的关系,似乎在徐阶心里,已经再没有张居正的容身之处。

“师相教训的是。”沈默微微皱眉道:“但这都是没有证据的事情,全都是滕祥一张嘴说出来的。他扯东扯西,扯出了督抚,扯出了九卿,还扯出了阁老。但问他证据,却说都烧了,这就成了攀扯!杨豫树和海瑞也是昏了头,竟将这样的口供呈了上来。师相,倘若叫皇上您老去彻查,您能查出什么来?”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徐阶沉痛道:“彻查吧,还让那个海瑞来担纲,老夫当初之所以,让他个四品官出来担纲,就是看中了他是柄无所不破的利刃,这次这柄利刃操之你手,只要功夫下足,一定会找出证据来的!”说着表态道:“到时候该抓谁,该办谁,老夫会全力配合的!”反正表决心又不要钱,徐阁老最爱干这种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