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三章 正月(下)(第2/3页)

可王本固的二愣子精神显然又一次发作,认为跟胡宗宪这种人没什么好谈的,只有高举高打来硬的,明示他胡某人的罪过,才能彰显朝廷的尊严。于是又一次主动出击,深深地刺伤了胡宗宪的自尊心,严重的侮辱了东南将士的感情,把原本就很紧张的局势,搞得更加严重……

但现在的问题是,胡宗宪也不上书自辩,一切都是沈默在这里说,自然没什么说服力,就连徐阁老也十分严肃道:“我知道王本固和胡宗宪龃龉颇深,但老夫相信在这件事上,他不会开玩笑的。”方才融洽的气氛荡然无存,显然不想再被此事拖累。

“老师容禀。”沈默连声道:“胡宗宪更不可能有不臣之心,一来,他乃忠贞之士;二来,他也没这个能耐。”

“我听说,东南的将士,都只知道有胡大帅,不知道有皇上。”徐阶缓缓道。

“老师……”沈默一撩下襟,跪在徐阶的大案前,沉痛道:“这里面一定有天大的误会,如果轻信一面之词,草率的捕杀重臣,待到真相大白时,会使大明蒙垢的!”

“可你也是一面之词啊……”徐阶叹口气道:“除了你的同乡同年,他的部下将领,可有谁为他说过好话?”

“……”沈默不禁语塞,世人都爱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却没几个,严党一倒,都跟胡宗宪划清了界限,不落井下石就算是厚道的了,谁又会替他说话,惹那一身骚?

“而且这件事,肯定已经通了天。”徐阶正色道:“王本固也是有专奏之权的,肯定在禀报内阁的同时,也直接在皇上那狠狠告了一状。”说着目光严厉的望着沈默道:“哪怕皇上近年来脾气好了很多,也不可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可关口是,这件事根本没发生。”沈默毫不躲闪的看着徐阶道:“老师,一切都是王本固一人所言,浙江远在千里之外,几天前,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只能凭他们的奏报,也许等胡宗宪的来了,又是一个版本!”

“他要是能上书的话。”徐阶道:“事情哪会沦落到这一步?”

“这次一定会上书。”沈默咬牙道:“如果不上书,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两人默默的对视,首辅值房里的空气,仿佛都要凝滞了。

就在这时,外面一声奏报,打断了里面人的沉默:“六百里加急,东南总督胡宗宪来报。”

沈默面上流露出一丝轻松,徐阶摆摆手,示意他哪来哪去。

※※※

当沈默再次从屏风后转出,徐阶已经将胡宗宪的奏报,摆在了他的面前。

果然上面又是另一种说法,据胡宗宪所报,自从王本固升任浙江巡抚,总管东南钱粮之后,便对军队百般克扣。致使他许多战前的承诺无法兑现,就连过年的犒赏都只发了两成,因此导致士气低落、军心不稳;而王本固那厮不仅不设法安抚,反而擅入军营,体罚军官,致使部队险些哗变,唯恐不可收拾,其才仓皇而退。胡宗宪请求朝廷立即撤换王本固,补发所欠军饷,并派员安抚官兵,以稳定东南局势。

“真让你说对了。”徐阶瞥沈默一眼道:“果然是各执一词,针锋相对啊。”

“就说这双方一掐架。”沈默讪讪笑道:“这话都听不得。”

“你在这儿等着。”徐阶起身道:“连续两个六百里加急,老夫必须立刻禀明皇上了。”要是连这个都不禀报,那皇帝真要问一句,拿我当摆设吗?

“学生还是先出去等着吧。”虽然不至于发生‘林教头误入白虎堂’的桥段,但这毕竟是军机重地,自己还是避嫌的好。

“不是让你在这儿干等的。”徐阶指一指桌上的一摞奏本道:“这是各省在正月里送来的奏本,本本都是重大、紧急的事情,你把他们看完,按自己的意思票拟一下。”所谓票拟,就是把意见写在小纸条上,夹在看过的奏折里。这是内阁最初获得权力的源头,但到了夏言、严嵩、徐阶当权时,因为皇帝极少会驳回内阁的意见,已经改为直接在奏折上用蓝笔批阅了。

现在徐阶让沈默学着看奏折、草拟处理意见,很明显有栽培的意思……说句题外话,这在以前,只是张居正的专利,也不知徐阁老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徐阶自然表情微微激动,应一声,便站在大案边上,开始翻开第一本奏章。

“拿个凳子坐下,慢慢地看。”徐阶在他身边站了片刻,殷殷嘱咐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不论天塌下来,主事的人都不能急,稳下心来,看明白、想清楚、慎之又慎的下定决策。”说着笑笑道:“对于宰辅来说,犹豫不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莽撞草率,千万要切记,这里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千万人的命运,甚至是国家的兴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