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争战地挫锋渭水畔,谋长策屯田五丈原

长安,魏军中军营。

地图展开了,山川河流像蛛丝似的,缓缓地编织成一张偌大的网络,司马懿举起手,敲了敲地图:“诸君以为诸葛亮当争何处?”

帐内诸将都把目光望向那面垂在壁上的大地图,却没有立即作答,似乎在思考,又似乎是不想出风头。自从张郃身死木门,魏军私底下纷传张郃死于借刀杀人的阴谋,这念头太阴损,拿不到台面上来,见个光必死无疑,但总也按捺不住那荒唐的胡思乱想。当初人人都知道张郃对司马懿太过嚣张,自以为是元勋旧臣,全不把这个皇帝昔日的府邸伴读放在眼里,结果却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堂堂张郃尚且如此收场,诸将自此都服膺司马懿的权威,没人敢在他面前张狂不恭顺。

司马懿见众人不吭气,不禁笑了一声:“怎么,诸将尚有顾虑否?”他索性不待他们开腔,自顾说道,“前方战报,诸葛亮兵出斜谷,诸将以为他当兵向何处?”

这是第二次问询,显见司马懿是真想听听众将的意见,而不是欲擒故纵。

郭淮微一拱手,说道:“大将军,末将以为诸葛亮当争渭北。”

司马懿眯了眯眼睛:“怎讲?”

“诸葛亮兵出斜谷,必是为北渡渭水,以切断陇右水上通道。故而我军当在渭北设营,御诸葛亮于渭水之南,若蜀军有渡渭之图,我军正可趁其半渡而击之。”

司马懿背着手踱了几步,似乎在思考郭淮的话:“伯济之言虽合兵法,可我以为诸葛亮必定不会放弃渭南。”

他在那面地图前停住,手掌覆上去,轻轻划过渭水以南的广袤土地:“渭南土地肥沃,民众殷富,若此地为他所得,则为其屯兵仓房也。我以为,我军当南渡渭水,在渭南扎营,俾得渭水两岸皆不落入诸葛亮之手。”

郭淮一惊:“在渭南扎营,岂不是背水而战?”

司马懿抱住手臂,眉峰轻轻一挑:“置之死地而后生,与敌国争锋岂能退缩?敌争之,我当争,敌不争,我亦当争!”

“诸葛亮会不会东出武功,与我争长安?”胡遵疑疑惑惑地问。

司马懿思索着:“出武功乃奇兵突进,非勇者而不能为,诸葛亮用兵谨慎,应不会犯险”,他望着那面地图,目光在渭水一线缓缓滑动,“我猜,诸葛亮会屯兵”,手掌重重地覆在地图的某处,沉稳有力的声音也落了上去,“五丈原!”

众人听得司马懿掷地有声的断言,半分疑惑半分惊异,一道道目光凝聚在“五丈原”这三个字上。五丈原,渭水南岸的一个小平坝,北临渭水,南毗太白山,原是不起眼的小地方,可此时似乎获得了特殊的意义,比长安更光灿,比那渭水两岸的任一处重要关隘都惹人瞩目,仿佛一道清晰而深刻的伤疤,烙在历史那苍老的肌肤上,即使过去一千年,也从不曾痊愈。

司马懿所猜不差,两日之后,魏军斥候从前方传来军情,诸葛亮果然兵次五丈原。消息传来,诸将对司马懿佩服得五体投地,仿佛他是参透天机的巫师,指掌间便见得天下人间玄妙。

“诸葛亮到底是个谨慎人,他屯兵五丈原,吾无忧也。”司马懿笑呵呵地说。

郭淮却不这样认为:“大将军,诸葛亮兵次五丈原,北临渭水,只恐有渡渭争北原之图。诸葛亮一旦连兵北山,隔绝陇道,摇荡民、夷,此非国之利也,故而我军当早做准备。”

这一番担忧提醒了司马懿,他迅速地把自己从大意轻心中抽拔而出,做出了毅然的决断,他一挥手,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争北原,一定要将诸葛亮挡在渭水南岸!”

郭淮追着问道:“倘若我军将蜀军赶回渭南,又当如何,是乘胜追锋,还是固守待其自溃?”

司马懿摇摇头:“纵然我军逼退蜀军,使其不得渡渭水,诸葛亮也不会轻易退军,他必将屯兵渭南,相机而动,再兴刀兵。若然,我军当,”他停顿着,颊边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笑,齿缝里蹦出一个字,“拖!”

拖?

众将面面相觑,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不明白这一字要诀到底藏着什么玄机,这是说要和蜀军比耗磨么。敌人兵临城下,该当众起挡之,御敌于国门之外,奈何三军主帅却做出了这样让人有些泄气的决断,像是对敌时还没举刀,便主动退避三舍,怯然地缩回巢穴里,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在自己的疆场上来去自如。

也许,司马懿是自卤城之战后,便对诸葛亮生出莫大的忌惮,从此宁愿藏在硬壳里当缩头乌龟,也不愿意与对手面对面地抗争交锋。至少这样,能为他自己保存光荣的颜面,可这尖锐的质疑是万万不敢说的,纵算诸将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闷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