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失要隘无奈退兵,闻噩耗忍痛理政(第2/4页)

诸葛亮挥起羽扇一拍,不容置疑地说:“这是军令!”

魏延住声了,帐内的将军们也不敢争辩,打了败仗,谁的心情都不好,心里多少对诸葛亮有怨气,乍又听说要撤兵,怨气更深了,却到底不能挑战诸葛亮的权威,憋着一肚子火,委委屈屈地出帐去安排退兵事宜。

中军帐这一次是真正安静了,仿佛被时间遗忘的角落,一切都停滞在冰寒的瞬间,唯有一个变老的诸葛亮被可怕的时间之手拖向毁灭的深渊。

修远不放心地凑过去,本来想宽解一二,却发现诸葛亮的手在发抖。他小心地碰了一下,凉得像一块冰,吓得他急忙道:“先生,你哪里不舒服?”

诸葛亮不说话,他像是听不见世界的一切声音,也忘记了自己原来可以拥有声音。

外边的铃下喊道:“丞相,阳平关急件!”

诸葛亮疲累得没有力气回话,低低地喘了几口气,才乏力地说:“传进来。”

信递了进来,是一封贴着羽翎的信,修远刮了封泥,小心地捧给诸葛亮,他知道规矩,也不敢看。

可他听见一声清脆的坠落声,信从诸葛亮的手中摔了下去。他一惊,只见诸葛亮的脸色白得像窗户纸,一双手抖得厉害,连羽扇也拿不起。右手握了很多次,却总也持不住那扇柄,羽扇便一次又一次落在案上,噗的第一声敲疼了心,噗的第二声敲伤了魂魄……

“先生?”修远担忧地问。

诸葛亮半晌没回答,他慢慢地弯下身,一点点抠起那片掉落的竹简,便是这一弯一捡的动作似耗费了一万年的光阴。他把竹简捏在手里,默然着把竹简轻轻放在案头,用一方砚台扣住了,艰难地说:

“去,去收拾行装,准备撤兵。”

修远越来越觉得奇怪,他想看看那急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可他不敢破了诸葛亮的规矩,只好一面揣着怀疑一面去捆扎文书。

诸葛亮撑着案几站了起来,他转过身,凝视着背后那面硕大的舆图,山川、河流、峡谷、城关……都像水一样流动起来,那条褐色的渭水呵,像泪一样绵长,承载着世人的痴望,奔向梦寐中的城市——长安。

他抬起手,轻轻地去解地图扎在帡幪上的结扣,可无论他如何用力,却怎么也拧不下来,那像是个死扣,一旦结上便再不能解开,除非连根儿斩断。

他便和那结扣拗上了,使着劲,憋着力,结扣没解脱分毫,却把钉子生生拔了出来,带起的力量扯得整面舆图徐徐落下,“砰”的一声砸起半身尘土。

他微微一惊,手缩了缩,指头已磨出一条血痕,却不觉得疼。他发出一声惨淡的笑,迟迟地转过来,面上不知不觉挂满了泪,清晰的泪,像哀伤的星星落在脸上。

修远正匐在案上,那封扣在砚台下的急信被他抽了出来。他像是做着噩梦,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诸葛亮,诸葛亮面孔的泪忽然就刺激了他,他哭了起来:“先生,长公子他……”

诸葛亮微微笑起来,泪水在凄凉笑容间肆意,却始终没有说一句痛恨抱怨的话。他扛着死亡和失败的双重悲惨,像个半身残疾的烈士,奔向布满伤害的穷途。

※※※

当那面“汉”字大旗从地平线尽头抹下去,襄武城像被酒灌醉了,陷入了迷醉的狂欢中。

守城的士兵把兵器一丢,抱在一起号啕大哭。城中的百姓听说蜀军撤兵了,纷纷奔走呼告,一拨拨人从锁窗闭户的家中跑出来,有的欢呼,有的哭泣,有的仍是若在梦游,但危难已过的念头却在襄武城中每个人的心中燃烧。

陇西太守游楚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坚守两个多月,顶着蜀军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攻击,守城将士轮番更休,满城百姓也被动员起来,挨家挨户地更番给守城将士送辎重,倘若到紧迫关头,甚至需要妇孺上城关杀敌。陇右三郡投降的消息几度敲碎了士气,又被他艰难地粘合起来,他其实也几乎要失去信心,可那点子骨气硬生生支撑住守城的信念,到底是苍天护佑,蜀军终于退兵了。

他激动地说:“我早说大魏有天佑,定会转危为安!”这话他是对徐庶所说,徐庶身负朝廷案行使命,却被困在襄武城中出不去,不得已也加入了守城行列。

徐庶平静地说:“太守明睿。”

游楚奇怪地看了徐庶一眼,值此满城狂欢之时,纵使铁石心肠也当动容,徐庶却似乎心不在焉,像那极致的喧嚣是吹过墙外的一阵风,无论如何热烈,亦不能使他有所感怀。

“城如今保住了,徐中郎欲有何为?”

“我该回洛阳了。”徐庶淡淡地说。

游楚觉得徐庶便是一口生锈的锅,通身一股陈旧的气息,锈斑太厚,也不知沉积了多少年,若不是困于一城,不得已同仇敌忾,他不会和这种寡言的人有什么过命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