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良将殉国三军激愤,蛮王不服再纵仇雠(第3/6页)

女人像是没听见,一巴掌扇将过来,龚禄没提防,直被她打翻在地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蛮子女人力气大得惊人,许是比一些汉人男子还有力量。

他爬了起来,心里不免窝了气,语气很重地道:“娘们火忒大,快滚!”

女人血红的眼里满蓄着稀释不了的仇恨,两只拳头掐得咔咔响,哭喊着又喊了一些话。附近逃命的蛮夷都听见了,几个壮实汉子以为龚禄欺负女人,命也不逃了,一窝蜂扑了过来。

龚禄莫名其妙,他不想再理会这疯女人,对正在一旁救火的几个士兵喊了一声,可那声儿才在唇齿间弹出一个漩涡,整个人像烧断的房梁,重重地倒了下去。

“打死狗汉人!”

这是龚禄听见的最真切的夷语,他被疼痛撕裂的视线挣扎出一条光亮的缝,他看见火红的天幕上晃动着数不清的人影,人影的边缘闪出不可逼视的光芒,似乎是蛮夷爱使的牛角刀、木棒、石锤,那么多沉重而锋利的光芒同时劈下来。

然后,一切都沉寂了。

※※※

龙佑那坐不住了,一会儿躺一会儿坐,一会儿唉声一会儿叹气,听见营外有隐隐的金戈之声,白帡幪上映着流动的玫瑰色,恍惚是火光,更是如坐针毡,很想出营去看看,一是脚踝伤了行动不便,二是他身为俘虏不能有自由。

营帐掀开了,修远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根邛竹杖,照面便见得龙佑那坐立不安的窘迫样儿,他心里明镜儿似的清楚,却装作不知情。

“蛮子牛,”他把竹杖丢给龙佑那,“给你一只脚,别总让人抬着!”

修远的好心让龙佑那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倒似那竹杖是眼镜蛇,碰碰便会丧命。

修远嗤道:“蛮子牛不要就还给我,你当我乐意做这竹杖?”

原来这竹杖是修远亲手所制,龙佑那说不得是什么滋味儿,到底还是一把握住了竹杖,也不说“谢谢”给他。

“外边……”他慢慢地摸索着竹杖,本想彻底问个明白,却始终说不出口。

修远心里暗自好笑,悠闲地坐下去:“你放心,你们那蛮夷大王迟迟早早会被捉了!”

这话刺耳,龙佑那不爱听,棱着眼睛道:“胡说!”

修远讥诮道:“就凭你那笨脑壳的蛮子牛大王敢和我们丞相比智谋?你若是有良心,劝他乖乖归顺了,别又耍赖要我们丞相放人,嚷嚷什么整兵再战,犟!”

龙佑那气得想把手中的竹杖砸过去,他心里有一个自己别扭地感觉修远的嚣张有道理,另一个自己却执拗地不肯承认,他被生生分裂成两半,敌人似的彼此仇视。

修远忍着笑,他乐意看见龙佑那又气又不能发火的憋屈模样,那让他感觉这些日子照顾蛮子的窝囊气烟消云散。

“徐主簿!”营帐外有人急声呼喊。

修远一扭头,是传令兵:“怎么了?”

“出、出大事了,”传令兵满脸热汗,心里烈火似的着急化成断续不成章的语言,“龚将军被蛮子袭击……马将军冲出营找蛮子算账……丞相也去了……”

像一锅没有主次的杂烩突然砸过来,修远半晌没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传令兵飞快地整理着思路,重新道:“龚将军被蛮子袭击,人、人……”他哽咽了一下,没把那个血淋淋的结局说出来,“马将军领着营下的弟兄把五百多个蛮子抓了起来,说要为龚将军报仇,丞相听说了,正赶过去拦阻。那片地儿现还燃着火,周边尚有蛮兵出没,太危险了……”

修远已经明白了,不待传令兵把话说完,他纵身跃起,心急火燎地冲出了营帐。

龙佑那先是呆愣了一下,后来似被一棒惊醒,什么顾虑猜疑都抛去云霄,一骨碌撑着竹杖,狠狠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跟着修远跑出去。

※※※

马岱甩了甩马鞭子,周遭血红的火线影儿被凌厉的弧线劈开一个角,却又很快合拢了,他眺望着大火中烧成红炭似的蛮夷营寨,红得发紫的光在天上急剧地流淌着,仿佛是割伤了心口的血,把满腔冤屈泼向绝情的世间。

他垂下眼睑,却刚好触上龚禄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他忽地转过头,泪不由分说吞没了他清亮的眼睛。他忍住悲痛,解下披风给龚禄轻轻盖上,却发现龚禄的一只手耷拉在外边,他小心地握住了,却错误地觉得自己握住的不是人手,而是湿漉漉的破布团子。

“王八蛋!”泪水和咒骂一起落入尘埃。

他站了起来,满是泪的眼睛像霹雳般扫射而去。

一共五百一十五名蛮夷,一半是蛮兵,另一半是妇孺,皆抱着头蹲在地上,周围一溜是持刀严阵以待的蜀军,火还在燃烧,仿佛盛夏时热烈生长的当季之花,泼辣辣地向上冲锋,势要烧坍那片脆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