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良禽择木,张松法正谋献益州

凄厉风声从门前扫荡而过,仿佛刀枪抛在肉身上,使得骨头粉碎的声音。刘璋一骨碌弹起身体,抬头看时,一片枯叶贴在门楣上,像个滑稽的伤疤。

成都的秋天竟在不经意间来临了,仿佛昨晚上还在清朗月光下欣赏满园芬芳,今早便见得满阶落红。开败了的花像女人臂上消褪的残粉,不禁风狂,一片片簌簌地飞落,宛若一场没有预兆的哭泣。

刘璋衰弱地望了一眼门外那一片天空,被长方门压成一溜,像一面边框没镶好的镜子,却照不见他的半张脸,他忽然生出此生将会失去成都的念头。

成都像一个肉腻腻的女人,你眷恋她在罗帐之内的风流,在她身上辗转难舍,耗尽了一身力气。待你衰弱萎靡,她总有一天会踹掉你,像甩掉袖边的一粒灰尘,轻而易举便脱落干净。

人长着青白眼,一座城市也长着青白眼。这世上只有强者才能得到尊敬,弱小者只能匍匐在强者脚边讨食,博取同情,那所谓凝聚仁爱的同情心其实是对弱者的嘲讽。

他从手边取过一份战报,看了一看,沮丧地放下去,拍了一拍,像在拍一只总也死不了的苍蝇。

两个月不到,曹操兵渡渭水,设反间致使马超、韩遂自相猜忌,趁其内讧之际,挥师西进,大破凉州军。马超仓皇出逃,走保诸戎,关西叛乱像小孩儿闹剧般轰然落幕,曹操立马渭水,剑锋直指汉中,汉中如果失守,益州的门户便豁然洞开,曹操下一步一定会横扫益州。

刘璋不相信汉中张鲁会拼死抵抗曹操,张鲁这个人太精明,他怎么会为了守护益州门户而赴死流血。当年他杀了张鲁举家一百余口,老弱妇孺皆断头颅,他和张鲁是宿世仇敌,也许张鲁心里巴望着借曹操的手除掉自己呢!张鲁一直和曹操勾勾搭搭,或明或暗地送殷勤,献媚求好,曹操策马汉中无非早晚而已。

给曹操献殷勤的也不止张鲁一个,他刘璋不也在这二三年间频繁向曹操示好么,为什么曹操偏不接受他的顺服?不是冷眼相对,便是置若罔闻。

难道天府之国终将沦为铁蹄下的膏泥,这让人欲罢不能的富庶生生便要毁了么?

刘璋心里憋得慌,他转过头,看见主簿黄权正在整理卷宗,忧心忡忡地问:“公衡,曹操会不会兵临益州?”

黄权抬头,正看见刘璋那愁眉不展的脸,他宽慰道:“主公,曹操此次西征,只为讨伐马超、韩遂,暂无攻克益州之意,权以为不过数日,曹操当东还也。”

安慰的话听来一点也不解忧,刘璋更愁了:“张鲁若守不住汉中,益州门户便即洞开,或者,张鲁与曹操并力,同攻益州,唉,总是大危难!”

黄权和风细雨地劝道:“事情没有到十万火急的地步,张鲁未必南掠益州,曹操也未必西进汉中。纵算有兵寇之难,益州险塞,千里山川可为屏障,足可保境也!”

刘璋压根儿就宽不了心,他是没有刚断的君主,提不起不惧生死的丈夫气。他杀了人还要为被杀者掉眼泪,不是伪善,是真的觉得可怜。便为他这不能威慑大众的暗弱,当年益州豪强曾竖旗叛乱,幸而随他父亲刘焉入川的东州派拼死反抗,才扑灭了叛乱。益州虽经刘氏父子两代经营,一直不曾真正安定,西州派与东州派势如冰炭,刘璋又是个没刚锋的软弱性子,镇不住两派强权。别说是在益州盘踞多年的西州派,便是新入蜀的东州派也常常对他颐指气使,益州牧的敕令常常如一纸具文,还不如豪强的一声咳嗽管用。

他坐在成都的花好月圆里,眼睁睁地看着两派势力刀光剑影,忍着属下日渐一日的离心离德,还自以为是地享受着土皇帝的为所欲为。

黄权因见刘璋神情落寞,本还想劝说两句,外边门下呼道:“张别驾求见主公!”

听见张松求见,刘璋黯淡的眼睛微微亮了,一迭声地传令召进来。

张松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举头看见黄权水着一张脸瞪他,那不可一世的张扬顿时矮下去三分。

“永年辛苦了!”刘璋欢喜地说,他等张松早已等得心如槁灰,渴慕张松能给他灰暗的前景指出一道光明。

张松一拜:“主公!”

刘璋坐正了身子:“永年奉使出川,一别两年,而今得返成都,可有佳音致意于吾?”

张松怀了一丝愧疚的神色:“主公遣松致意曹操,奈何有辱使命。曹操倨傲无礼,视我益州如蔽帚,松惭愧也,不能交接两邦,以成盟好。”

曹操冷淡张松的事,刘璋已经知道了,他要听的不是这个,说道:“永年前番来信,称曹公不可依,而乃另寻新谋,不知是为何人何事,可否一言?”

张松本欲侃侃而谈,却瞥见黄权那石碑似的脸,他心中不悦,揣着几分顾忌道:“主公,我在入蜀途中听闻马超、韩遂已为曹操摧破,曹操有掠定汉中之意,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