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求贤若渴,卧龙智激凤雏(第4/5页)

“也不是这话,还书亲自登门并不算过礼,再者,也想见见先生,畅叙情怀耳。”

司马懿何等聪慧,早看出曹丕登门实为有事相求,他自被曹操强辟公门,几年间,小心谨慎,并不敢争露锋芒。曹丕慧眼识人,看出司马懿非泛泛之辈,故而相与为善,两人起初以文学相交,曹氏父子好尚诗文,皆写得一手好文章,曹丕亦是工诗文。曹操诸子皆好以文广交才学士子,其实这只是个华丽的幌子。丞相府人人皆知,明是以雅好辞章而纳同道中人,实则各立山头,招纳人才,以为他用。曹丕也正是打着以文会友的名号广纳可用之才,他识得司马懿的睿智明达,踩着父亲的门槛登入司马懿的正堂内,后来渐从文学转而为其他,天长日久,便有了腹心之语。

“父亲欲西征马超、韩遂,不过一旬便将出行。”曹丕怅怅地说。

曹操西征一事,司马懿哪里会不知晓,曹操遣钟繇、夏侯渊征讨汉中张鲁,大军往汉中开拔中途便要经过关西,不想竟惊扰了凉州马超、韩遂等将,以为朝廷要假途灭虢,更相煽动,惶惶不宁,索性竖旗而反。众起十余万,屯据潼关,气焰高张不可止,做出了威逼关东、震荡许都的姿态。

司马懿放下书,挪了挪书案上的文具器皿,似乎随意地说:“公子此次不随丞相出征么?”

曹丕摇头:“不,我留守邺城。”

司马懿又道:“诸公子谁随丞相出征?”

“无人,皆留守。”

司马懿点头:“此一仗丞相势在必得,然有后顾之忧。”

“先生何以见得?”曹丕疑问道。

司马懿翻开一册书,轻轻地拨了拨:“西凉马、韩之辈,乌合之众也,貌强而实弱,丞相亲征,正逆昭昭,无需强兵争锋,一间谍足矣,凉州叛乱土崩瓦解即在数日之间也。然丞相留诸公子守邺,是为忧心后方,合肥有孙权之锋,襄阳有刘备之兵,大军西出,两寇贼若趁此北进,此为腹心忧患,望公子慎重守之,俾丞相无后顾之忧。”

曹丕恍然:“幸得先生良言,曹丕知也!”他心里横隔着的大石登时瓦解了,在来之前,他本来想请司马懿思谋良策让他随曹操出征。这次曹操西征,诸公子争相请战,为了争宠夺嫡,公子们都想多立战功,以在父亲面前昭显自己的才干,诗文写得再好也只是一纸轻薄翰墨,男儿的彪彪功业需要去沙场上陶铸。曹操一向自负文才武略天下莫敌,他相中的储嗣也当文武兼备。

司马懿含笑:“公子要送行么?”

“这个自然要,”曹丕若有若无地说,“子建为此还写了一篇送征诗文,子建才高,我自叹弗如!”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诸子夺嫡已至水火不容、锱铢必较的地步,从武功到文学,从一言到一行,无一不争,无一不较。前段时日,铜雀台竣工,曹操在铜雀台上宴乐群僚,召诸子作文以庆圣典,曹植的一篇《铜雀台赋》技惊全场,曹操捧文赞不绝口,还传于诸僚共赏,令铭文于碑彪炳后世,惹得诸公子又羡慕又嫉妒。曹植才高八斗,若论文采风流,曹操诸子无人能敌,曹丕虽也以辞藻可观闻名,但在这个文学富赡的弟弟面前,也只能望洋兴叹。如今曹操出征,诸子临别送行,不免又要争相演绎孝子贤孙的喧天大戏,可那风头眼看又要被曹植抢光了,曹丕心里不平顺,形于颜色便显得落落寡欢。

曹丕的这些心思,司马懿一清二楚,他却不动声色,平静地说:“作诗写文,公子也一样擅长,公子之不作,非不能,乃不为也。父亲远征,孝子当心戚戚而伤悲,感老父暮年奔碌,恨己不能以身相代,当此之时,华丽之文孰比于流泣之悲乎?”

曹丕是剔透心肝,司马懿的话一说完,他便明白了,还在心里快速地演绎了一番送别时的流泣作态,他装作茫然无所知,岔开话题道:“先生,这册书可否借给我?”他从书案上抽出一卷书。

司马懿瞥了一眼,书名也懒得看清楚:“公子尽管拿去,若是喜爱,留下不还也可。”

曹丕笑着摇摇头:“怎可不还,君子不夺人所爱,吾不为也!”他向司马懿拱拱手,卷着书告辞离开。

司马懿送了曹丕出门,回身时,墙垣上翻落一阵裹着黄尘的风,他打了个寒战,却觉得这瞬间的冷极舒服,他不肯避风,反倒朝那风起处踏步而去。

※※※

车马已远去了,铺天黄尘仍在空中弥漫,马蹄声和车辙声被尘埃裹住,沉沉地坠在路上,凝成一颗颗沙粒,随风来回甩动。

曹植抬起身来,一转脸便看见仍在望尘而拜的曹丕,咬着牙喷出一声冷笑。

曹丕似乎感觉到曹植在看他,不紧不慢地抬起那伏低的头,对曹植温和地一笑,两行未干的泪在脸颊处闪着光,让那笑容显得凄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