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观星象,诸葛叔侄说天道(第2/4页)

老乞丐将铜钱收走,一枚枚将黑白子捡开,放进两只缺口的陶碗里,方才懒洋洋地抬起灰尘扑扑的脸,却看见一个孩子仍痴痴地瞪着那十道棋枰发呆,他对诸葛亮露了一个很浅的笑容。

诸葛亮醒过神来,他慌忙把那包麻饼递过去:“给,给你吃。”

老乞丐没接,只管继续收黑白子。

诸葛亮知道他不受嗟来之食,说道:“我来和你对弈。”

老乞丐摇头:“一日较量已毕,今日不开局。”

诸葛亮看这老乞丐性情古怪,也不能强求,便说道:“那我能请教你,为何棋盘只有十道么?”

“我刚才说过了,自古弈无同局,枰亦无同罫,为何要执著于旧制,变一变又何妨。”

诸葛亮琢磨了一会儿:“可是世人为什么不喜欢改变?”

“皆因世人安于现状,目乐田园之景,耳悦丝竹之声,便不思进取,不求改变,只汲汲于利禄,欣欣于荣耀,随波逐流,随世沉浮。”

“这样不好么?”

“为寻常所喜,但凡成大事者,皆于艰难竭蹶中崛起,非有大变不能砺其心智,催起奋进。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诸葛亮不太明白,他看住老乞丐,希望老乞丐能给自己一个通俗的解释,老乞丐偏偏就住口了,他伸了一个懒腰:“等你有一日遭大变,你再来问我。”

诸葛亮还想讨教,老乞丐已闭目养神,做出了不闻不问的姿势,诸葛亮只好不叨扰了,他把那一帕麻饼轻轻放在老乞丐身边,行了一礼,悄悄离开。

他便想,什么算大变呢,对他而言,最大的变故是母亲的病故,可那时自己年纪尚幼,丧亲之痛的感受并不深刻,加之一向以来家境优裕,虽然父亲管教严厉,不过是惹急了受点皮肉之痛,到底也不算什么大苦痛。甚或周边战乱频仍,烽火不断,对他也没有太大影响,只是知道天下有些地方在打仗,至于战争到底是怎样一幅图景,于他像说唱艺人口里的传奇故事,至多是和小伙伴扮演的过家家游戏,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经历的另一种生活。

他回头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老乞丐,想到目前最大的变化大概是父亲回来,发现他没完成课业,狠狠揍他一顿,罚他一个月不准出门,那可真是晴天霹雳的大事了。

人生还是按部就班比较好,每日偷桃子掏鸟蛋,和小伙伴玩楚汉游戏,你扮演汉高祖,我扮演楚霸王,诸葛亮最喜欢张良,指点江山,纵横捭阖,其实他更爱苏秦、张仪,以为他们便是争辩的行家。他最大的梦想是成为像苏秦、张仪那样的人,不是求六国封相,而是和隔壁大牛吵架时,别输了阵仗,就这样无忧无虑地玩乐淘气,即使偶尔被父亲责罚,也能忍受,想到这里,他笑着跑远了。

※※※

夏天的夜空澄明如洗,一轮皎月透亮似镜,唯有几缕瑕疵丝丝牵连,那是暗度天幕的流云不小心遗留的足印。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燥热,诸葛玄实在难以入眠,不得已翻身下榻,窗外透来一袭凉风。此时户外光华粲然,仰望星河万里,仿佛东海茫茫,刹那心潮起伏,再不能平息。

这些年他游历九州,足迹遍布江南江北,极少归家,兄长诸葛圭说他足下生了风,没有个止处,多次劝他安心落脚。凭着他的才干,获州郡辟才任官也不是难事,可他却屡屡辞让,倒不是他清高避世,颇因着些难以表述的无可奈何。

年少时,他也曾意气风发,立志必要结交当世豪杰,成就惊世伟业,故而行遍天下,访友于林泉,求学于渊野。不料党锢之难发作,他所交之友不是被通缉的党人,便是与党人有各种关联,逼得他浪迹天涯,数年隔绝人世。待得党祸解禁,却已是四海崩乱,天下显出不可弥合的离象,那一腔豪情便在经年的避祸中渐渐消磨。君子耻没世不名,奈何世事变乱无常,多少人赍志不小,却最终抱恨终身。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睡意已如东流之水,早失了无踪影,反身去三尺枰上坐了,却取来两盒棋子,摆上了棋枰,自顾自地对弈。方才开局,听得门响了一声,他知道来的是谁,笑道:“别躲着了,赶快进来。”

他捏着一枚棋子转过身,脚步声近了,而后,一个身体傍住了他的肩膀:“叔父,你下棋也不叫我!”

诸葛玄笑着抱住了孩子:“臭小子,大半夜不睡觉,偏来吵我!”

诸葛亮挨着他的脸,撇了一下嘴巴:“我来和叔父下棋!”

诸葛玄调侃道:“一年多不见,也不知你棋艺有长进么,小子太贪玩,只恐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