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午门廷杖血飞似雨 微臣忤旨气贯如虹

 

 

“押罪官!”

一位小校站在午门前临时搭起的木台上,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呐喊。顿时,从左掖门旁边的三间值房里涌出一队锦衣卫兵士,他们押解着戴着铁木枷的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四人,推推搡搡走到木台前。木台上摆了一张长桌,锦衣卫都督朱希孝主持今天的行刑。让一位王公亲执其事,可见皇上对这次廷杖的重视。按皇上的旨意,京城四品以上官员都来到现场,数百名官员按级别分站两厢,一个个神色严峻一言不发。广场四周,三步一岗四部一哨站满了锦衣卫兵士,真个是风声鹤唳戒备森严。

木台前的砖地上,早已铺好了四块毡,毡上又各铺了一长卷十分结实的白梭布——这也是廷杖的规矩,被杖者躺在白布上面,一俟廷杖完毕,行刑者只需把这白布一拖,被杖者就被曳出午门广场,交给早已在那里等候的家属。

吴中行等四人被押到四块毡前,面朝木台站好。自隆庆皇帝登基以来,到现在的万历五年,一共十一个年头了,这午门外一直不曾举行过令人毛骨悚然的廷杖。四个人一起挨杖,更是多年没有发生过的惨事。所以,广场上的气氛便显得格外压抑。朱希孝虽然贵为锦衣卫大帅,却从未经历过战阵,也极少见到流血的场面一所以,今天他显得特别紧张,他将眼前的四名“罪官”扫视一眼,做了一个手势,嘴中吐出两个字:

“卸枷。”

“卸枷——”小校大声传达命令。

几个缇骑兵上前,娴熟地开锁取枷。只听得一阵咣啷咣啷的磕碰声,四个人颈上的铁木枷卸了。由于他们的双手长久被扯举起来夹死,因此肘关节都已僵直麻木,一旦卸开枷,他们向上弯曲的手一时还放不下来。艾穆与沈思孝少受一天罪,故手放得快一点,艾穆轻轻地甩着手臂,看着站在隔壁的赵用贤仍举着手,便道:

“汝师兄,闭眼一咬牙,手就下来了。”

“你过来帮我扳下来。”

赵用贤本是说一句玩笑话,艾穆信以为真,竟忘了这是在刑场,抬步就要过去,行刑兵士伸棒朝他胸前一横,铁刺扎在囚衣上,顿时扎了几个小洞。朱希孝虽然行事谨慎,却把赵用贤与艾穆的行动看作是对他这个主刑官的挑衅,或者说是蔑视,因此转惧为怒,斥道:

“尔等罪官,临到受刑还不畏谨!”

艾穆不肯在众位大臣面前表现畏葸,故大声抗言道:“我等维护朝廷纲常,何罪之有?”

“放肆!”朱希孝一提嗓门,显出他不怒而威的大帅本色,“宣旨!”

“是?”

一位太监从侧边走上木台,展开黄绫旨卷,高声读道:

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等,反对曾士楚、陈三谟等夺情之议,名日维护纲常.实则离闻君臣。虽

枷栲示众,犹不思悔改。今着锦衣卫杖吴中行、赵用贤六十,削职为编氓;杖艾穆、沈思孝八十.三千里外充

军。受刑之后,即刻逐出京城.不得停留。钦此!

太监宣旨时,广场上各色人等有千人之多,却是一片鸦雀无声。在场的许多官员不敢相信,如此严厉的惩罚,是一个十五岁的皇帝作出的决断。但也容不得他们细想,宣旨声刚…停,只见朱希孝一挥手,他身旁的小校又振声吼道:

“行刑——”

声犹未落,早已在众罪官跟前站好的锦衣卫兵士一拥而上,极其熟练地将四个人掀翻在地,弄到白布上脸贴砖地躺好。

“张嘴!”

一个兵士叫了一声,四个人没回过神来,只见其中的赵用贤头一抬,想说什么,立刻就有一个兵士飞快地往他嘴里塞了一根约五寸长的檀木棒儿,棒两头都穿着细麻绳,那兵士将两道麻绳抄拢一提,紧紧勒在后颈上,这檀木棒就把赵用贤的嘴巴撑开堵得死死的,不要说喊叫,连哼都哼不出来。这也是廷杖前不可缺少的环节,皆因铁刺檀木杖击下去,不用几下就皮开肉绽,受刑人忍受不住,必定会撕肝裂肺地叫喊,如今先用檀木棒把你的嘴堵住,叫你想喊也喊不成。转眼之间,四个人的嘴中都“咬”了一支檀木棒儿。

接下来,他们的双手又都用系了麻绳的铁环扣死,然后一字扯开。拉紧的麻绳牢牢地系在临时钉进砖地的铁楔子上。嘴和手处理完毕,四个人已是动弹不得。再接下来的程式,就是褪掉他们的裤子——这虽然不雅,却是不可省略的一环。盖因受杖刑的人,如果穿了裤子,一杖下去,被击碎的布片会被深深嵌进肉中,几杖下去,裤子捶烂了,烂肉里满是布屑,受杖人纵然活了过去,因受布屑污染清洗不净.创口也很难愈合。因此,褪裤子这一举动,乃是为受刑人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