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锦幄中君臣论国是 花厅内宰辅和情诗(第2/7页)

就在讲官们扑地争抢的时候,小皇上已走下丹墀,到殿左临时张起的一个锦幄中休息。在他的吩咐下,张居正与冯保也同时进了锦幄。由于张居正首辅加老师的特殊身份,小皇上对他特别尊敬。每次经筵,他把张居正的座位安排在丹墀之侧,夏天身旁供着冰,还让小内侍替他打扇,冬天在他脚下铺着厚厚的毛毡,让他双脚暖和。这一切,参加经筵的大臣们都看在眼里,认为这是千古殊恩。

此刻,在锦幄里,小皇上接过内侍递上的温热的银耳羹,亲手调了调,然后双手递给张居正,恭敬言道:“先生请用。”张居正起身称谢,接过银耳羹一小口一小口品尝起来。小皇上自己也品了一碗。内侍收拾碗盘退出锦幄后,小皇上问:

“张先生,于慎行今天讲得如何?”

“不错,于慎行是山东曲阜人,与孔子是同乡,他从小研习孔教。也算是齐鲁硕儒了。”

“先生所言极是,”小皇上顿了顿,瞄了冯保一眼,又道.“朕昨天写了六幅字,想赐给六位讲官,先请先生一看。”

小皇上刚说罢,冯保就从先已放在锦幄中的黄梨木匣中拿出一张折叠着四尺洒金宣纸,打开来请张居正过目。这纸上是四个亦行亦楷的斗字:

学务本根

这是赐给于慎行的一幅,落款处矜了一方大印:“皇帝之宝”。张居正把六幅字一一看过,见上头矜的都是同一方印,便道:

“启禀皇上,臣建议,这六幅墨宝暂不要赐给讲官。”

“为何?”

“用印有误。”

“这是朕的印,昨天,咱让捧印太监盖上的。”

“皇上一共有十三方印,什么时候该用什么印,讲究极严,一点都不能错。”

“是吗?”小皇上急欲想听下去。

张居正略一沉思,侃侃言道:“洪武皇帝开国之初,考查古典,稽察体制,乃造制印信大宝以昭示天下,并传承后世。天予宝印一共有十三个,第一叫‘皇帝之宝’,诏赦用也;第二叫‘皇帝行宝’,命将出师用之;第三叫‘皇帝信宝’,征兵用之;第四叫‘天子之宝’,诰告安抚四夷用之;第五叫‘天子行宝’,给四夷赐物用之;第六日叫‘天子信宝’征兵四夷用之;第七日“‘奉天之宝’,郊禋用之;第八叫‘恭禋之宝’,封印进香合用之:第九叫‘制诏之宝’,专用于制作谕诰文书;第十叫‘敕命之宝’,专用于敕谕敕文;第十一叫‘精一执中’,手书赐墨用之;第十二叫‘御府丹符’,封记符号用之。在这十二个分类御宝之上.还有一方用作颁布法令号召天下的宝印,叫‘凝命神宝惟一镇国宝藏’。这十三方大印备一朝之制,乃天子受命之符,代代相传,不可更易。陛下赐给讲臣的墨宝,循例应该用‘精一执中,,但却错用成了‘皇帝之宝’,此等谬误,切不可传出禁廷。”

师相一番教诲,小皇上听得认真,深感当皇帝不容易,该学的东西太多太多,他回味一番,说道:

‘‘皇帝用错印决非小事,这六幅字作废了,朕下昼回西暖阁重写,重钤印。”

‘‘如此甚好,”张居正满意地点点头,望了望锦幄外影影绰绰的人影.又道,“今日的讲章,陛下听过了,不知还有什么要问的?”

小皇上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孔圣人讲‘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于慎行的解释已很通透。依朕来看,故旧,对于朝廷来说,就是戚畹勋贵,王公大臣。对这些人,不可求全责备。只要没有大的过错,朝廷对他们一定要宽容,要善待,这是天予施行仁政的内容,朕不但要做到,而且还要做好,元辅,朕理解得对么?”

从这席话中可以看出,小皇上听讲很认真,但张居正担心小皇上因“仁”乱法,便及时提醒道:

“故旧无大故,朝廷的原则是不弃,不弃就是让他们得以机会效命朝廷,而不是让朝廷花民脂民膏.养一帮闲人。”

“如今,戚畹勋贵、王公大臣里头,可有闲人吗?”朱翊钧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居正。

“有而且还不少。”张居正的口气十分笃定,“就说那个驸马都尉许从成,不单吃着朝廷的俸禄,还坐享着上万亩皇上赐给的子粒田收入。乡下有田庄,城里有店铺,已是富得流油,论资产,早在武清伯李伟之上。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但不能帮朝廷做一点实事,还到处惹是生非。太后倡议子粒田征税,他不但不支持太后,反而头一个反对。”

今日的经筵,许从成也参加了,冯保朝锦幄外头看了看,小声说:

“许都尉还是做了一点事情,每年春秋两次郊禋,都是他代表皇上主祭。”

张居正一笑,讥道:“一年中就做了这两天差事,这还不能称作闲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