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听口戏外廷传劾折 抚瑶琴黠仆献鸩谋(第2/6页)

从未听过口戏的陈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这一折惟妙唯肖活灵活现的县太爷升堂戏,竟是张九郎一张嘴“演”出来的。她看到屋子里的人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想着那滑稽可笑的对话,也是忍俊不住,笑得直抹眼泪。笑够了,她又狐疑地问已是笑得岔气的李太后:

“妹子,这张九郎真的是一个人,没人帮腔?”

“你问他。”李太后一手捶着胸口,一手指着冯保。

“启禀陈太后,这张九郎就是一个人,不信,你老人家自己瞧着。”

冯保说着,命小火者撤去屏风,只见张九郎屁股离了凳儿局促不安地跪到地上,桌子上只有一方惊堂木和一杯茶水。

李太后被逗得了心情大好,吩咐冯保给张九郎赐座,又赏了他一碟御膳房的馔点——几块用枣泥制成的色如琥珀的花糕,张九郎谢了.拈了一块儿受用。

“张九郎,你这一张嘴,怎地可以同时做出几种声音来?”李太后问。

“小的学来的。”

别看张九郎身怀绝技,一旦与太后面对面,他的气性就瘫了下去。本想回答得俏皮点,谁知出口的话却干巴巴的。

“怎么学的,有没有师承?”李太后又问。

“有,”张九郎拘谨回答,“小的小时候是个淘气鬼,一次上树掏鸟窝踩失了脚,跌下来摔断了一条腿,从此就成了残废。俺爹一见我就愁眉苦脸的,怕我长大了养不活自己,成了家中累赘。一日,我去城隍庙集市上逛,看到一个老乞丐在演口戏,学驴叫马叫,倒像是真的来了一群驴马,俺便跟着他,在外云游了好多年。”

“古话说得不差,家有金山银山,不如薄艺防身。”李太后忽然对张九郎产生了同情,问道,“你学得这门绝技,能养家糊口吗?”

“能,”张九郎脸上露出灿烂笑容,“京城大户人家多,隔三岔五就有人请小的去表演,多多少少都会赏小的几两银子。”

“唔,”李太后点点头,又问,“你什么声音都能学吗?”

“能!”

“你学学喜鹊叫。”

话音一落,只见张九郎已嘬起嘴。顿时,养德斋里便响起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喜鹊声。

一直静听谈话的陈皇后这时插嘴问道:“张九郎,你会学小女子唱曲儿么?”

“回太后娘娘,这个简单。”

“你唱一段来听听。”

“不知太后娘娘要听哪一段?”

“随你唱,要好听的。”

“小的遵命。”张九郎稍一斟酌,说道,“小的就用苏州话唱一支南曲,叫《嫁穷夫》,不知太后愿意听否。”

“好的,就唱这一曲。”

得了陈太后的首肯,张九郎便打开那把大折扇遮住脸,先听得一阵三弦拨弄声,接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用吴侬软语唱了起来:

奴奴薄命嫁穷夫,

明日端阳件件无。

家家都饮雄黄酒。

惟奴奴,一杯清水共菖蒲。

奴也不怨公来不怨婆,

不怨爹娘错配夫。

只因奴,八个字内安排定,

罚奴今世嫁贫夫。

可恨冤家无道理,

终日吃酒赌钱去游湖。

仔细思量无了局,

倒不如削发作尼姑。

长斋一口把弥陀念,

修得来生嫁个好丈夫。

却说这南调起源于苏松地区,到后来在北京也很流行。士绅人家的堂会,也常请专唱南曲的丝竹班子。这曲《嫁穷夫》是南曲中有名的段子,稍解南曲的人都会哼它。张九郎选了这支曲子来唱,原也是想通过大家耳熟能详的曲子来体现自己口戏的绝技。应该说,他的这点心机没有白费。就在他咿咿呀呀唱得如泣如诉时,在场的人都产生了幻觉——她们忘记了这是一位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子的唱口,直当是堂会上的裙钗名角儿。这也难怪她们,那唱声实在是甜美传神:玉磬一般的音质,让你陶醉于江南佳丽的哀婉;铜铃一样的嗓子,让你感受到千娇百媚的秋波……一曲终了,养德斋里仍悄没声息,大家还沉浸在歌曲中没有醒过神来。

“好像啊!”

不知是谁大声冒了一句,屋子里这才热闹起来,众人七嘴八舌称赞张九郎的“女声”惟妙惟肖。容儿是苏州人,李太后便问她:

“容儿,这张九郎学的苏州话,像不像?”

“像,”容儿兴奋得脸上泛起红潮,“若不是眼见为实,我真不相信这是个男人唱的。”

经过这两段表演,李太后对眼前这个张九郎已是刮目相看,她正想吩咐他上演今天的压轴戏《虎啸丛林》,忽见大门被推开,小皇上身边的侍应孙海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直奔到绣榻前跪下禀道:

“启禀李太后,万岁爷让奴才前来请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