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老臣受骗骤临祸事 宅揆召见面授机宜(第3/6页)

“你们是怎么了?”

看他犯迷糊,老夫人更是心如刀绞,只瘪着嘴呜呜地哭。还是朱禄挤上前来答道:

“老爷,今儿五更天,你在午门外冻坏了。”

经这一提,朱衡才醒了神,记起了早晨在午门外受到的侮辱和磨难,顿时头痛得针扎一般。他本来就有哮喘病,经此一冻便是发作得厉害。嗓子里像扯风箱似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也吐不过气来,婢女给他垫高了枕头,老夫人又张罗着找出家中常备的“六神顺气丸”,让他服下,这才又慢慢平稳下来,待他喘咳稍停,朱禄问道:

“老爷,您不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么?”

“唔?你是说,说……”

朱衡又是一阵呛咳,婢女赶紧给他捶背,待吐出痰后,管家继续说道:

“小皇上才十二岁,朝中又无甚急事,怎么可能这么早传旨见你呢?既然传了旨,为何又突然不见了呢?”

“啊?”

“我看八成是太监使坏。”朱禄肯定地说,“老爷,你平日进宫,从来不给值门官施舍路票,这帮家伙的心都是秤钩做的,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有几分道理,”朱衡微微颔首,又狐疑问道,“不开值房的门让老夫受冻,这是太监使坏,但我看他们还没这么大的胆子乱传圣旨,这有欺君之罪,谁敢?”

朱禄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吱声。这时候门子来报:工部左侍郎潘季训来访。朱衡知道潘季训此来肯定不是一般的探望,不能拒见。按士人规矩,正式会客应在客厅,倘是密友,也可延至书房。同朱衡一样,潘季训也是有名的治河专家,只是在治河方略上,与朱衡不尽一致,但潘季训是一个正人君子,自前年京察从江西巡抚调任工部左侍郎,勤勉做事远离是非,朱衡对他很是器重,工部一应大事都与他商量,堂官佐贰相处得十分融洽。朱衡本想安排在客厅见面,但没有力气撑坐起来,只好请家人回避,把潘季训请到床前会见。

潘季训在朱禄的引领下走进房中,一眼瞥见躺在床上的朱衡面色蜡黄眼窝塌陷,形色枯槁眼神也是憔悴不堪。禁不住心下一酸,趋向床前握着朱衡的手,噙着两泡热泪说道:

“朱大人,你受苦了。”

“这苦受得窝囊,”朱衡自我解嘲说道,‘‘阉竖们就因为老夫不肯给路票,就买通了老天爷来整我。”

“朱大人,事情恐怕不这么简单,”潘季训在床前坐了下来,忧虑地说,“今日刚刚点卯,杭州织造督办太监孙隆又到部询问,特制皇上龙袍的移文何日下发?”

“这个移文不能发!”朱衡虽然身在重病之中,但谈起公事来,还是那么决断。

“部堂大人的意思,我们都知道,因此回绝了孙隆,告诉他此事还要上奏皇上,就工费银问题再行磋商。那孙隆悻悻而去,临走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你们部堂大人已在左掖门外守了两个时辰的门墩儿,未必还想多候几次?听他的口气,朱大人受此折磨,肯定与江南织造的移文有关。”

“这么说,是孙隆假传圣旨?”

“下官有这个怀疑。”潘季训想了想,又道,“不过,没有人撑腰,孙隆决不敢这样干。”

“这人会是谁呢?”朱衡问。

“那还有谁?诈传圣旨,可不是一般人敢做的。”

潘季训为人谨慎,说话留有分寸。朱衡想着那个人是冯保,却也不便说出口。顿时又烦躁不安血往上涌,两眼一直再次晕厥过去。慌得家人又是灌参汤又是掐人中,好半天才又把弄醒。潘季训怕留在这儿添乱只得悄悄儿告辞。朱衡睁开眼珠子见不着潘季训,窝了一肚子话找不到人倾诉,喘了一阵子,他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竟一掀被子下了床,让婢女拿过官袍替他穿上。

“你要干什么?”夫人问。

“上内阁。”

夫人急了,数落道:“瞧你这样子,风都能吹倒,哪能出门,快躺到床上去。”

“你放心,老夫这口气,一时半会还断不了。”

朱衡说着,又是一阵呛咳,但他不顾家人的劝阻,硬是犟着出门登轿而去。

张居正一大早入得值房,杂役早把地龙烧得很暖,张居正先去内屋解下挡风的斗篷,又脱下穿在官袍里的羊羔皮袄子,这才出来问一旁候着的书办姚旷:

“莫文隆来了吗?”

姚旷回答:“昨儿个通知的是辰时过半,眼下离辰时还差一刻呢。”

“他人一到,就领到我这里。”

张居正说罢,就蹙到紫檀翘头大文案后头,在那把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落座。案台上先已放了一只贴了封条的折匣,皇上看过的奏折,都由司礼监盖了关防装匣封出,每日早晨送到张居正的值房拟票。张居正命姚旷启封开匣,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奏折,只见封皮题签上写着:“工部尚书朱衡请酌减杭州织造局用银疏”,顿时就打开来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