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邸报中连篇诳鬼话 云台内京察定方针(第2/5页)

以上这一番思虑,张居正不知道在心里头琢磨了多少次。他一次次想觐见皇上,把这些朝廷大政官场弊端一一说给皇上听。但取笔写帖时,又犹豫着停顿下来:皇上毕竟是十岁的孩子,怎样才能让他明白这些深奥的道理呢?与其匆匆谒见说一大堆晦涩难懂的话,让皇上听得懵里懵懂不知所云,倒不如耐心等待某种契机的出现。昨天下午,张居正翻阅通政司送来的邸报,偶然获得了灵感,觉得可以与小皇上沟通了,遂递帖请旨,定下了今日的会见。

此刻的云台一片寂静。面对一丝不苟的张居正,小皇上有着依赖与敬畏双重心情。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鼓起勇气问道:

“通政司的邸报应该刊载什么?”

张居正捋捋长须,转向冯保说:“冯公公,皇上这个问题,还是烦请你来回答。”

冯保不清楚张居正拿来邸报的真实用意,他担心把这样一些古怪离奇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听多了,会助长孩子的玩之心,故满脸的不高兴。但听了张居正方才一席话,又感到这位新首辅并不是存心“误导”皇上,而是别有所指,一颗心也就放下了。再加上张居正对他总是礼敬有加,读邸报时的那点懊恼也就豁然而释,于是微咳一声清清喉咙答道:

“万岁爷,奴才在司礼监呆了十五个年头儿,这期间通政司的邸报,可以说是一期不拉的看过,邸报内容应是各地臣官的职守总汇。各省布、抚、按三台,各府州县官,还有九边总督,河官漕官盐官,他们每天在干啥,是否都是在明赏赉,严诛责,审开塞,守一道,尽明法稽验守土牧民之责,只要一看邸报,便大略可以知道天下吏治情况。张先生拿来的这两份邸报,奴才昨儿个就看过了。一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奴才就像吃了一只苍蝇,恶心得要死,因此没有拿给皇上看。咱不知道张先生为何单单挑出这三篇怪话来念给皇上听。”

冯保话音刚落,张居正立即接过话头说道:“冯公公已把邸报作用讲得透彻。臣今日特意圈出这三个条陈给皇上看,乃是为了引起皇上的警惕,我大明天下的这些封疆大吏,府库之臣,现在都在干什么?国库空虚,匪患不绝,官员贪墨,河漕失修,这许许多多关乎朝廷命运国计民生的大事,没有人认真去做,反而弄这些异端邪说层层上报,岂不无聊至极!”

张居正言辞锋利。朱翊钧浑身一激灵,又不知该如何办理。正在他嘴角歙动,眼巴巴地看着冯保时,猛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冯保身后的帷幕中响起:

“说得好!”

张居正一惊,寻声望去,只见冯保身后的那重猩红的帷幕被两名小内侍拉开,李太后从里面缓缓踱了出来。

却说昨日小内侍送来张居正求见的揭帖,李太后当即决定让小皇上准旨接见,当小皇上表现得紧张为难时,李太后叹道:“也难为你了,一个孩子,要让你同张居正这样天下第一精明的人打交道,不怯场才怪呢。”

母子俩正束手无策时,冯保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启禀太后,奴才有个主意?”

“讲。”

“明儿个皇上云台接见,太后您也参加。”

“我?”李太后一愣,“我岂能参加,这不给天下人造成了干政之嫌,何况男女有别。” “这些,奴才都想到了,太后可以坐在平台左侧的帷幕里,这样就近观察张先生,太后就可以明断是非了。”

李太后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会儿,点头说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现在,当李太后从帷幕后面转出来时,张居正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跪下行礼。李太后吩咐冯保去搬椅子,要在御榻前安排坐下。“母后,请坐这儿。”朱翊钧站起来要给李太后让座。李太后瞅着儿子说:“你那是皇帝宝座,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僭越坐上去。”出口的话看似随便,寓意却深沉。

行过君臣相见之礼重新坐定,李太后笑吟吟问道:“张先生,咱突然出现,没惊着你吧。”李太后虽然身份高,但毕竟只有二十八岁,依然是个明眸皓齿气质娴雅的美丽少妇,加之今天并未打算见外臣,所以没有穿戴朝廷命服,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纱,洁比雪艳”的西洋布六幅拖裙,越发像一朵出水芙蓉光彩照人。尽管张居正能做到非礼勿视,但偶尔一瞥,李太后的绰约风姿仍不免让他心旌摇荡,行礼之后,他借整理官袍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强自收慑心神,答道:

“李太后突然出现,臣下确实吃惊不小。”

李太后不再就这个问题嗦,而是直接了当地切入正题:“你们君臣之间方才的谈话,咱都

听见了。”说着又扭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帷幕,继续说道,“说实话,国家大事,本不该我这妇道人家搀和。咱现在常常怀念隆庆皇帝在位之时,咱一门心思都花在两个孩子身上,闲来抄抄佛经,听听曲儿,日子过得多轻松呀。那时候,隆庆皇帝用了一个高拱,把天下事办得井井有条。这个高拱是个有本事的能臣,只是品性不好,在隆庆皇帝面前唯唯诺诺,所以深得信任。钧儿即位当了万历皇帝后,咱们从一些小事上就看出高拱心术不正。咱和仁圣太后两人出于无奈,才决定拿掉这个刺儿头,把首辅的位子给了你张先生。咱们这样做,对张先生寄予了厚望,指望你不负先帝之托,当好顾命大臣,辅佐幼主,把先帝传下的江山基业守好治理好,让天下百姓觉着万历是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