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御门宣旨权臣削籍 京南饯宴玉女悲歌(第2/8页)

杨博看了看两廊以及御道上站满的官员,微微颔首答道:“别有襟抱不敢当,但老夫的确是有感而发,为官之人,若能长保食粥心境,就不会咫尺之地狼烟四起了。”

高拱这才意识到两位老臣是在变着法子“规劝”他,不由得想到自己与冯保的争斗,是关系到社稷纲常的原则大事,竟被他们看作是争权夺利的私人恩怨。再看看旁边的几位尚书,都把耳朵竖得尖尖的听这场谈话。顿时,他的本来就不愉快的心情一下子蹿起了无名火,遂冷冷答道:

“多谢博老赐教,不过依在下来看,吃粥与当官毕竟不是一回事。淡薄之味可以喻之于粥,却不可比之于官。就以你博老自己的例子来说,嘉靖四十年你以兵部右侍郎领衔总督蓟镇时,俺答来犯,古北口一役吃了败仗,本不是你的责任,可是兵科给事中一本参了上去说你指挥不力,引起圣怒,下旨将你革职令回籍闲居。这一居就居了五年,你说,此中滋味淡薄得起来么?”

高拱的话夹枪带棒,扫得杨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看就要爆发争论,葛守礼赶紧站出来打圆场说道:

“首辅把博老的意思理解错了,他说的淡薄,指的是居官自守,常嚼菜根,甘之如饴,这应该是士人的本分。至于涉及到社稷纲常政令教化这等大事,作为事君之臣,则不容苟免偷安、垂头塞耳。《表记》云,‘事君,远而谏,则谄也;近而不谏,则尸利也。’这些个道理,哪个读书人不懂?首辅啊,不是我老葛说你,不要听到人家咳嗽一声,你就喘粗气。是非曲直,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你要在幼主登极之初,力图总摄纲纪开创善治,这满朝文武,除开少数几个心术不正之徒,还有谁能不拥护!”

葛守礼向来说话泼辣,且又光明磊落,不要说大臣之间,就是隆庆皇帝在世时,每次廷议,只要有葛守礼参加,也显得比平日谨慎得多。高拱本来满脸的不高兴,自吃了他这一顿明是批评暗是褒奖的“抢白”,心情反而一下子转好了。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铁青的脸颊上又慢慢上了一点红润。他正欲与葛守礼搭讪几句,却一眼瞥见张居正从台阶上走了进来。高拱一愣,马上离开东檐回到御幄旁站定,张居正强打精神与九卿们打过揖后,也来到高拱身边站下。

“叔大,你的病好些了?”高拱问道。

“泻是止住了,只是两腿还软得像棉花,”张居正显得痛苦的回答,“本说还休息两天,可是天才麻麻亮,就一连三道快马催我早朝,不得不来啊。”

高拱感觉到张居正的病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严重,看他故意装出的有气无力的样子,心里头便不高兴,悻悻然说道:“听说你患病在家疗养,实际上却也没闲着,一天到晚家中访客不断。”

高拱的这副态度,早已在张居正意料之中,他并不想在御幄之旁与首辅闹意气,只压低声音淡然答道:“人既病了,自然会有个三朋四友登门看望,这又有何奇怪的?只是昨日魏学曾到我府上,我因为太乏了,没有见他,他给我留了张纸条,说话不存半点客气。”

“他送张什么纸条?”高拱明知故问。

“还不是与言官们弹劾冯保有关。”

高拱冷峻地点点头,他又朝两檐扫了一眼,与大九卿序立的东檐柱对称的西檐柱,是六科廊的言官序立之地。六科言官论官阶只有六品,但俸禄排衙都是四品待遇,朝参时,其地位又仅仅只次于二品堂官,得以序立近侍之地。此刻的西檐柱前,三十多位言官站得整整齐齐的,一个个表情严肃,绝不见交头接耳之状,这股子镇静叫高拱大为赞赏。他又问张居正:“三位言官弹劾冯保的事,昨天我让内阁值日官去你府中知会,见到了?”

“值日官是下午去的,见到了。”

“你觉得这件事会有一个怎样的结果?”

张居正含糊地回答:“待会儿皇上升座,我们就会知道皇上的态度。”

高拱一听张居正这种藏头露尾的话,就知道他根本不可能与自己和衷共济,心里头也就更加有气。于是负气说道:“待会儿皇上升座之后,如果问及昨日程文、雒遵、陆树德三人上折子的事,我将慷慨陈词,以正理正法为言。”说到这里,高拱顿了一顿,又接着说,“只是我要说的话恐怕有些逆耳,如果违忤了圣意,其责任由我一人担当,你放心,绝不会有只言片语牵连到你。”

自徐爵昨日到他府中秘访之后,张居正虽没有听到新的消息,但大致结果他也能猜得个八九不离十,但此过节只能讳莫如深。为了平息高拱的怒气,他勉强打起笑容说道:“元辅不必多此一虑,皇上虽然年幼,但聪明睿智,是非曲直,必能判断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