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哭灵致祭愁壅心室 问禅读帖顿悟天机(第5/6页)

李贵妃脸色绯红,陈皇后的话让她感到很不好意思。一张端庄的瓜子脸竟露出少有的娇媚。一如觉得陈皇后的话八不对五,只是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慢慢地捻着手中的佛珠。

这时,李贵妃一眼瞥见张诚在门口晃了一下,就让身边内侍去问他为何来到这里。内侍在门外打个转回来禀告,说张诚是来给万岁爷送揭帖的。李贵妃不免心中一沉:此时又有什么揭贴?便吩咐张贵把一如师傅请回灵堂继续念经,然后命张诚进来。

张诚进门就行跪礼,刚一抬头看到李贵妃两道寒霜样的目光射过来,又吓得赶紧把头埋下去。

“又有什么揭帖了?”李贵妃冷冷地问。

“启禀李娘娘,是冯公公差我来给万岁爷送帖子来的。”张诚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卷筒双手呈过去,内侍接过递给李贵妃。

李贵妃并不急于打开,而是接着问:“揭帖写的什么?”

“回答龙生九子之名。”

“什么?”

“啊,是这个,”一直闷坐一旁的朱翊钧,这时才如梦初醒般回答,“母后,这个揭帖是儿要的。昨儿上午大伴陪儿读书。儿忽然想起那日您说的一句俗话‘一龙生九子,九子九般行’,儿便问大伴,这龙生九子,都叫些什么名字?朕怎么都没听说过。大伴说他也不知晓,要去向张先生请教。张诚,这封揭帖是否回答此事?”

“回万岁爷,这封揭贴正是张居正老先生所写,回答万岁爷的提问。”

“啊,是万岁爷问学问。”

李贵妃这才如释重负地松口气,把那卷揭帖打开,竟有许多字不认得,她把揭帖递给朱翊钧,问:“你都认识吗?”

朱翊钧看了看,也摇摇头。李贵妃急于想知道龙生九子的名字,便对依然跪着的张诚说:“你把这揭帖念给万岁爷听听。”

“奴才遵旨。”

张诚又从内侍手中接回揭帖,挺身跪着念将下来:

圣上所问:龙生九子都有何名?臣张居正恭谨具答如下:

龙生九子,各有所好,一曰,形似龟,好负重,今石碑下龟趺是也。二曰螭吻,形似兽,性好望,今屋上兽头是也。三曰蒲牢,形似龙而小,性好叫吼,今钟上纽是也。四曰狴犴,形似虎,有威力,故立于狱门。五曰饕餮,好饮食,故立于鼎盖。六曰,性好水,故立于桥柱。七曰睚眦,性好杀,故立于刀环。八曰金猊,形似狮,性好烟火,故立于香炉。九曰椒图,形似螺蚌,性好闭,故立于门铺首。又有金吾,形似美人,首尾似鱼,有两翼,其性通灵,不寐,故通巡警。

龙生九子,虽不成龙。然各有所好,各尽所能。诚难能可贵,都是人间万物守护神也。

张诚来之前,已防着要读帖,故先温习了几遍,把生字都认熟了,所以读起来很顺畅。朱翊钧与两位母亲听得都很满意。陈皇后感叹道:“早听说张居正学问了不得,这回算是开了眼界。万岁爷,你说呢?”

朱翊钧显得比两位母亲更为兴奋,凑趣儿答道:“朕还有好多问题要请教张先生。”

陈皇后故意逗她:“你也可以请教高先生,他也是大学士啊。”

朱翊钧头摇得货郎鼓似的:“朕不请教他。”

“为何!”

“他长的样子太凶,朕怕他。”

他那副认真稚气的样子,逗得陈皇后大笑。李贵妃也跟着笑起来,忽然她又收起笑容,问朱翊钧:

“钧儿,还记得是谁上疏册立你为太子的吗?”

“记得,”朱翊钧点点头,像背书一样说道,“隆庆二年,由礼部尚书高仪提议,内阁四名大学士联名上公折请册立孩儿为太子。如今,内阁中的四名大学士只剩下张居正一人了。”

“唔,”李贵妃眼神里掠过一丝兴奋,又问,“又是谁上折,要为你这个太子开办经筵,让你出阁就学呢?”

“也是张居正,每次经筵之日,有八位老师出讲,都是张居正亲自主持。”

“记得就好。”

李贵妃说罢,又掉头问仍跪得笔直的张诚:

“冯公公呢?”

“回娘娘,冯公公在司礼监值房里。”

“在干什么?”

“他也不见人,只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

李贵妃心底清楚,冯保差张诚送这份揭帖来,一是表示他虽“蒙受不白之冤”,却依然在忠谨办事,二是也想借此前来探探她的口风。尽管李贵妃心中已有了主意,但她不肯表露出来,只是装作不耐烦地挥挥手,对张诚说:

“人不伤心泪不流,俺知道冯公公的心情。你现在回去告诉冯公公,叫他不要伤心。”

“奴才遵旨。”

张诚爬起身来躬身退了下去。望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李贵妃敛眉沉思了片刻,才开口自语道:“一如师傅的开释,张先生的揭帖,今儿下午走这一趟宏孝殿,倒真是得了先帝的神灵保佑,找到天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