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紫禁城响彻登闻鼓 西暖阁惊听劾奸疏(第2/6页)

冯保回到司礼监,闻讯赶来的徐爵早在值房里候着了。两人关起门来读完奏折,冯保又把方才在乾清宫发生的一幕告诉了徐爵,说道:“南京蒋从宽的折子,如今还放在西暖阁,高胡子又组织在京言官与我作对,声势如此之猛,也是前所未有。看来,不把我扳倒,高胡子是决计不肯罢休。”

徐爵读完奏折,也是心惊肉跳,他跟随冯保多年,主子的所作所为没有他不知道的。程文折子中所列十大罪状,虽然也有捕风捉影之处,但绝大部分都有根有据。如“私进诲淫之器”,“陷害内官监供用库本管太监翟廷玉致死”等条,徐爵都曾参与,如果坐实,哪一条罪状都得凌迟处死。但徐爵更知道冯保眼下圣眷正隆。权衡一番,他又觉得这场风波虽然来势汹汹,但并不怎么可怕。于是说道:“老爷,我看这班言官如同一群落林的麻雀,别看叽叽喳喳十分热闹,只要有一个石头扔过去,保管都吓得扑翅儿飞走。”

“事情真像你说的这么简单也就好了,”冯保伸出手指摩挲着两眉之间的印堂穴,眼睛瞄着桌上的奏折说,“前朝历代,多少权势熏天的大人物,都败在言官的手中。”

“这个小的知道,但今日情形有所不同,皇上是个孩子,一切听李娘娘的,而李娘娘又对老爷如此信任。她方才在乾清宫对老爷说的那番话,等于是给老爷吃了定心丸。”

“你真的是这样认为?”

“真的,老爷,李娘娘在今日这种情势之下,不依靠您又能靠着谁呢?”

“表面上看是这么个理,但李娘娘非等闲女流,心思有不可猜度之处,大意不得,大意不得。”

冯保如此说话,自然有他的隐忧:三年前,李贵妃背着隆庆皇帝与冯保密谋把奴儿花花弄死,冯保把这件事办得干净利索,从此深得李贵妃信任。所以在新皇上登基之时便让他取代孟冲当了司礼监掌印。但是,自当了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就没有一天轻松过。高拱不断递本进来,无非两大内容,一是讨好李贵妃,二是弹劾冯保。李贵妃虽然对他冯保信任如常,好言宽慰,但仍有一些细微的变化被冯保察觉。比方说,自从蒋从宽的手本进呈后,李贵妃就不再手持那串“菩提达摩念珠”了。而且,那道手本既不发还内阁拟票,也不传中旨,而是放在西暖阁中不置一辞。冯保想问也不敢问,他感到李贵妃已在蒋从宽的手本上头存了一块心病。女人天生猜忌心就重,李贵妃没有读到程文、雒遵、陆树德三人的奏折之前,可以水行旧路袒护冯保,如果读过奏折,天晓得她的态度会不会改变……

冯保前思后想心乱如麻,徐爵也在一旁替主人操心着急,忽然,他想到张居正已从天寿山回到家中,便出主意说:“上次刑部礼部两道折子送进宫中,老爷让我去天寿山找张先生讨教,听说起了作用。这次,何不再请张先生出出主意。”

冯保眼睛一亮,当即点头同意,让徐爵带着那三道折子迅速赶往张学士府。

当徐爵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跑回司礼监时,已经快到了午牌时分,冯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值房里团团转。他一来担心李贵妃派人来喊他过去读折;二来担心徐爵携折出宫被人发现,横生枝节平添麻烦,幸好这两件事都没有发生。徐爵进到值房,口干舌燥茶都顾不上喝一口,便简明扼要把他拜谒张居正的大致情形述说一遍。冯保听罢,又与徐爵计议一番,该找什么人,该办什么事商量停当,反复斟酌再也找不出漏洞时,这才吩咐徐爵如计行事快去东厂,以免那边有什么意外发生。自己则携了这三道折子,乘肩舆来到乾清宫。

李贵妃与朱翊钧,已经坐在西暖阁里头了。李贵妃的身边,还站着她的贴身宫女容儿,帮她轻轻摇着宫扇。冯保进去磕了头,李贵妃仍是客客气气地请他坐凳子,问道:“看过折子了?”

冯保觑了李贵妃一眼,只见她手上仍是捻动着一串念珠,但不是那串“菩提达摩佛珠”,心里头便有些发毛,回话也就特别谨慎:

“启禀娘娘,奴才把这三道折子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

“害怕是吧?”李贵妃的口气有些揶揄。

冯保答得不卑不亢:“都是些不实之词,老奴才怕倒不怕,只是伤心。”

李贵妃淡淡一笑,说道:“实与不实,你先念给咱们听听再下结论。”

“是。”

依冯保此时的心性,他真恨不能把这三道折子撕个粉碎。但他眼下却不得不强咽怒火,硬着头皮展开那三道折子,依次念将下来。这时间他的心情已是十分的沮丧与凄怆。方才李贵妃所说,表面上听是玩笑话,但其中又似乎暗含了某种变数。他庆幸自己没有掉以轻心,早已估计到眼下正在发生的情势。联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韬光养晦,对李贵妃的殷勤侍奉甚至超过对隆庆皇帝。可是事到临头,李贵妃仍是一点不给面子,硬是让他如此这般羞辱自己。冯保入宫四十多年,还从未碰到这等尴尬之事。越想心里越不平静,拿着折子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偏是言官们用词阴损,他每读一句,都感到有剜心剔肺之痛。等到磕磕巴巴读完折子中最后一个字,两眼中噙了多时的一泡老泪再也无法忍受,哇地一下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