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怒火中草疏陈五事 浅唱里夏月冷三更(第6/9页)

高拱如此缓缓道来,张守直却听出了话中的弦外之音。他出任户部尚书两年多时间,曾有三份折子弹劾他,都因高拱从中袒护,他才有惊无险。特别是最近的一份,是广西道御史孙孝先写的,言李延为了户部能及时解付军饷,曾向张守直行巨贿。折子送上之时,正值隆庆皇帝病重期间,高拱票拟,以“查无实据,不可妄奏”八个字把此事了结。张守直因此对高拱心存感激。他何尝不知道,只要高拱这个靠山一倒,他张守直立马就要离开户部尚书宝座,卷铺盖回家了。

“我也知道事态严重,”张守直讷讷说道,“方才说了一大堆难处,并不是我张守直搪塞元辅,不肯办这件事,而是为了让元辅把事体想得更为周详妥当,不至让奸佞之人鸡蛋里头寻骨头,找出什么岔子来。我明天就开出二十万两银票来,潮白河工程款再拖一些时候,朱衡那边,还望元辅晓以利害,不要让他添乱。”

“这个请你放心。”高拱爽快答道,“朱衡那里由我来说话,其实也拖不过一个月,只要能稳住李贵妃,赶走冯保,事情圆满结局,去哪里找不回这二十万两银子?再不济,一道咨文下到两广总督行辕,让殷正茂把二十万两银子退回来就是。”

“这个恐怕难!”

“难在哪里?”

“谁不晓得殷正茂爱钱如命,让他退回银票,无异于从猴子嘴里抠枣儿,行不通。”

高拱不以为然地笑笑,说道:“这个就请你养正兄放心,孙悟空本事再大,也跳不出如来佛的巴掌心。”

两人笑过,张守直起身告辞。

高拱与张守直两人谈话时,高福来客厅两次,他本意是来催主人吃饭,但见两人谈话分外认真,便不敢从中打搅,直急得耍戏的猴儿似的里外到处乱窜。直到张守直离开,高福这才又前脚赶后脚地走进来,说道:“老爷,酒菜都备好了。”

由于饿过了头,高拱这时反倒没了胃口,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答道:“都子时了吧,还吃个啥,去给我打盆热水来,我泡个脚睡觉。”

高福嘴中答应“是”,却是不挪脚,高拱扫了他一眼,说:“你还磨蹭个啥,快去呀?”

高福嗫嚅着回答:“老爷,你老这么饿着,身子骨吃不消哇。”

“你少嗦。”

高福不管主人烦不烦躁,犹自絮聒下去:“老爷,今晚上这顿饭,是夫人亲自做的。”

“哦,老婆子下厨了?”

“是呀,夫人见你这些时操劳过甚,过着饥一餐饱一顿的日子,也是心痛得不得了,所以今夜里亲自掌厨,做了几样平日你最爱吃的小菜,暖了一壶酒,就等着你品尝。”

“老婆子呢?”

“做完菜,夫人感到累,先自睡了。”

高拱觉得夫人的情意难拂,于是吩咐:“既是这样,就把酒菜搬到书房里来,我喝上两杯,解解乏。”

高福欢天喜地下去。高拱回到书房不过片刻,便见高福提了食盒子进来,后头还跟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

“这个是谁?”高拱指着女子问高福。

高福避过一旁,朝那女子努努嘴,那女子大大方方走近前来,弯腰向高拱蹲了个万福,媚声说道:“老爷,奴家名叫玉娘。”

“玉娘。”高拱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记不起来在哪里听到,于是对玉娘说,“你暂且出去一下。”

玉娘退了出去。

高拱问高福:“这位玉娘是哪里来的?”

高福答道:“老爷,这位玉娘就是上次邵大侠来京时带来送给你的。”

“哦!”

高拱这才记起那档事情,邵大侠走后,高福把玉娘安顿在一处尼姑庵里,每日里有两个小尼姑照顾她。高福曾向主人几次提起,要他抽机会见见玉娘。高拱总是推辞,一来这些时朝廷接连发生大事,的确忙不过来;二来高拱也担心京城人多嘴杂,在这非常时期,不要招来物议,事情就这么搁下了。可是万万没想到,玉娘却在家中出现了。高拱顿时恼下脸来,斥责道:

“高福,你小子胆子也真大,竟敢把玉娘领到家里来。”

高福急忙申辩:“老爷可不要错怪小人了,这件事是夫人的主意!”

“夫人?”高拱一愣,“我那老婆子,她如何知道?”

“是,是小人告诉她的。”

高福于是讲出事情经过:昨日,高拱离家后,夫人把高福找来,说道:“我看老爷这些时不但忙得脚不沾地,眉心上攒着的那两个疙瘩也总不见消除,天晓得他有多少烦心事。你跟了他多年,主人并不把你当奴才看,而是情同父子。你总不成眼看老爷活得如此艰难,而不帮着他找些子快乐。”高福听了也有同感,他冥思苦想一阵,终于鼓足勇气把玉娘的事向夫人禀告了。夫人一听,不但不生醋意,反而要高福把玉娘领回家来让她看看,高福领命,今日把玉娘领进家门,夫人接见说了会子话儿,竟对这玉娘十分地喜欢,便吩咐留在家中侍候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