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三章 理想的风雷

要说如今龙门县衙里资历最老的人,那一定得是门房里的老江头,自打十七岁上由舅舅找人把他弄进县衙做杂役开始,直到现在年已六十八仍没回家养老,整整五十一年的时间里老江头几乎每天都要在衙门里出出进进好几次。

五十一年的确是一段不短的岁月呀,国朝从定鼎到现在也才多少年?五十一年来老江已经记不得这个经过三次翻修的县衙里走马灯似的换了多少任县令,他的位份太低,甚至有很多任县令连话都没跟他说过一句。

老江记得的是五十年的岁月里这个衙门就跟衙门外的龙门县城一样,除了人多点儿和奚蛮越来越强横之外,一切都没什么变化。人虽然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但懒散的总是懒散,混日子的总是混日子。就如同城里一样,脏的始终脏着,破的始终破着,虽然日头一天天的升起来又落下去,但这个衙门与这个城却像被什么给钉死了一样看不到半点变化。

许是遗传的原因,老江头在年轻的时候嘴也很碎,散衙回家之后很喜欢跟浑家叨咕些衙门里经见的事情,但慢慢的他再回到家里时话却越来越少,这倒不是嘴碎的毛病改了,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旧闻早就反反复复说过好几遍,新鲜事儿却一点没有,来来回回的都是重复,说的老江头自己都觉得寡淡无味没什么意思。

这样的日子多少年过下来,以至于身板子同样硬实的江家婆子都不太记得起男人年轻时的这个毛病了,但这些日子以来,老浑家实实在在又找到了年轻时新婚没多久的感觉,死鬼男人只要一回来那张嘴可就算再也停不住了,岁数大的人都好个静,就这样不到三五天下来,不堪忍受的江家婆子不仅厌烦死了男人,一并连街坊们如今都说好的唐县尊也给恨上了。

真是个悖晦呀,坐了县衙才多长时候就整出这么多跟以前不一样的动静来,活活把老头子疯癫的跟春儿上要开怀的老母鸡一样,叨叨咕叨叨咕一直不听的说,说,说!说来说去,每天的话头都离不开那个县尊大人,都是唐大人又干了什么,结果县衙里东院儿咋地咋地,西院儿又咋地咋地,保不准龙门县又要如何如何。

你说,这是不是那个唐县令祸害人?要不是他,老头子都快七十岁的人了怎么会疯魔成这样?要说上面的列位老爷们也是,怎么就派下这么个人来,泼天弄地搅和的再没个清净日子过了。

正在江家婆子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坐在榻上胡乱寻思的时候,就听外面小门一声响,听了几十年的脚步声响起的同时,叨叨咕的声音倒比人还先进来了,“老婆子,我跟你说,了不得了,唐县尊真是了不得了,你知道下晌的时候我见着谁来请见县尊大人了,想都想不到,让你老婆子猜一辈子都猜不到……”

一听到这个,江家婆子就觉得心里的烦躁压不住的往上涌,还管他吃没吃饭?吃得越多,说的越多。脚上鞋一蹬,手上针线活计一撂,江婆子衣服都没脱的扯过被褥放躺在了榻上,脸朝着里墙一双眼睛闭的死紧,任进来的老头子怎么推怎么喊就是不睁眼。

用了几十年的绝招就是好使,老头子的声音慢慢没有了,再然后就听一阵脚步声响,屋里算是彻底清净下来。

江婆子先是惬意的松了一口气,聒噪了这么多天今个儿耳根子总算不遭罪了,但随着安静的时间慢慢变长,她心里先是空,后来就像有小虫子爬一样,生出一堆茅草乱纷纷的躺不住了,老头子毕竟这么大年纪了,人老了全靠一碗饭顶着,可不像壮棒小伙子走哪儿都带着三两粮食,饿个一半天的也浑不吝……再一个他刚才出去的时候那脚步声也有点不对呀……

心里长了草,婆子也就躺不住了,掀开被褥下榻后轻手轻脚的到了门口去瞅老头子到底在干什么。

这一看,江婆子还真是哭笑不得,死鬼男人端着那个稗子碗蹲在鸡窝门口,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往里面撒着稗子,一边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对着里面说个不停,“天爷爷,那个奚蛮还真是图也卓呀……”

看到这一幕,江婆子对老头子是彻底无话可说了,她只盼着县衙里坐堂的那位唐老爷好歹能消停两天,可千万千万别再整什么大动静了。

人算不如天算,还别说两天,江婆子的期盼在第二天早上就落了空,以前数十年里闲的跟死泥潭一样的龙门县衙从这天早晨开始就彻底疯了——忙疯了。

公差们所在的西院儿自不必说,跟天成军联络,领他们去看划出的山坡,清点此前收集起来的农具,安排铁匠的活计……这些事情里几乎就没一件是轻松的,整个院子里你喊我叫的声音从上衙前就已经开始响起来,到现在不仅没半点要停歇的意思,反倒是越来越热闹了,进进出出的公差跟走马灯似的按着腰刀一路小跑,尤其是那个总捕钱三疤走哪儿都有好几个人跟在后面说事儿,看他那样子都恨不得抡刀把自己给劈三半儿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