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龙形搜骨(一)

“德公,你这么做,会不会有些轻率?”

司马徽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

在他对面,却斜躺着一个头戴纶巾,身披大袄的中年男子。正寒冬腊月,这男子却敞着胸,披散着头发。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鼓槌,不时敲击一下身边的小鼓,发出‘咚’的声响。

“有什么轻率?”

“你明知道那孩子是用你们的名头生事,非但不责怪,反而……”

“我责怪他了啊?”中年人笑嘻嘻的说道:“我不是让那大汉带回去一句话吗?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那孩子如果聪明,自然能体会出我的心意。如果体会不出,他就没资格踏进鹿门山。”

中年人说到‘人之生’的时候,唱了起来。

而后他翻身坐起,端起一碗温酒,一口饮尽,长出一口气。

“德操,你我相交多年,你的学问,你的道德,我素来敬佩。

可有些时候,你太拘泥于形式,而不问状况。我问你,你明明看好那孩子,为何不把他带来?”

司马徽一怔,道:“那孩子见解独特,确有几分才气。

不过我与他不相熟,只见一面便收他做弟子,会不会有些太仓促?我对他根本不了解,又怎么能轻易收徒?”

“德操,你这只是一家之言。我问你,是学问重要,还是德行重要?”

“当然是德行重要。”

“那我再问你,曾夫子尚需三省吾身,已正己心。

你把那孩子丢出去,说是观察,其实你又能给他什么帮助?我倒不认为借用家兄名头有什么错误。懂得借势,恰恰说明此子的高明。当然了,他手段和方法可能有错误,但我们可以给予指正。像你这样,丢在一边不管不问,他犯了错也不可能知道,又如何能正己心,省自身?

你要知道,这个曹友学和诸葛不一样。

诸葛家学渊源,君贡兄虽故去,但还有故友照应。他生来便在这样一个环境中长大,有人时时提携,时时点醒。包括庞统也是如此……可那孩子,却只能靠自己。越是如此,我等就越是应该给他提点,而非置之不理。再者说了,他在棘阳的作为,也算不得什么错误……

我赠他以车马书籍,其实也是给他套上了一个枷锁。

日后他再做事,就会想到我告诉他的那一句话。如此一来,他即便是有小过,也能随即醒悟。”

司马徽沉吟许久,终于一声长叹。

“德公,你何不与我一同授业?”

“授业?”

庞德公哈哈大笑,“德操,你治学多年,为何会说出这种言语?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说完,他便闭口不语,静静的看着司马徽。

这也是庞德公和司马徽的分歧所在。司马徽讲求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的教育理念,是将自己所学尽数传授给弟子,从而进一步去领会圣贤之道;而庞德公则不然,他认为过多的约束,只会给学生增添枷锁。你看老天爷说过话吗?可四季分明,风调雨顺。

为人师者,应该是在引导,而不是把自己的思想灌输给学生。

圣贤们已经把道理说的很清楚,很明白了,需要学生自己去理解。做老师的,就是在一旁扶持,不让他走歪门邪道。毕竟,人和人不一样,一样米养百样人的道理,同样的话语,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理解。你又何必非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学生?让他自己领会,不是更好吗?

司马徽没有错,他想要尽人师之道。

庞德公也没有错,他希望能解放天性,令其自由成长……

两个人坐在屋中,默默相视,谁也没有说话。这是个人理念的分歧,大家各有各的坚持,谁也没办法说服对方。所以,当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似乎也只有沉默。

屋外,两个少年蹲在一块田垄上。

“庞林,你再和我说说,那一晚曹朋究竟是怎么说的?”

“哥哥啊,我已经重复了好多遍了,你怎么……好吧好吧,那天晚上,父亲和德操先生在羊册镇驿站里煮酒论事。那个曹朋突然窜出来,大言不惭的说要指正父亲与德操先生……”

少年把曹朋所言的十胜十败,又叙述了一遍。

而另一个少年,则露出怪异神色。

他长的比较难看,皮肤发黑,浓眉小眼睛,蒜头鼻,大嘴巴,脸型瘦削,乍看好像猴子似地。

“没想到,南阳郡竟有这等人物?

庞林,为什么之前没有听说过他呢?按道理说,他能说出这样的言语,应该是小有名气才对。”

“我哪知道?”

年幼的少年摇摇头,“不过他倒是没有说谎。那天分手之后,文叔父还派人去了一趟舞阴县。听文叔父说,曹朋一家身上还有一条人命案子呢……如果算算时间,当我们相遇,他们正是在逃难的途中。只是我不明白,他们明明可以直接西进去棘阳,为什么还要绕道比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