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偏执症患者:海瑞

“海笔架”

  四十五岁时,鬓角发白的县学教谕海瑞晋升为浙江淳安县令。年近半百才熬成七品,对许多官场中人来说,得算仕途困顿,然而对于海瑞来说,却是破格提拔。

  海瑞出身仅为小小举人,三十七岁中举,四十一岁才分配到福建做教谕,相当于县教委主任。能在四年之内就升为县令,已经让许多人羡慕。

  破格晋升的原因是“狷介”的名声。和现在一样,另类的举动往往能吸引人们的眼球,而眼球的集中往往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效益。自从“笔架先生”的名声传开之后,全省官员都知道了这个脾气有点古怪的正八品小官。

  那是海瑞任教谕的第二年,他的直接领导、延平府视学到南平视察工作,在南平县学官署接见学官。两名副手在海瑞带领下进入大厅,一见到视学,一左一右急趋上前,叩头拜见。海瑞夹在二人中间,站而不跪,只拱了拱手。视学先是惊讶,继而羞怒,冷笑一声,对两旁随从说:“哟,你们看这三个人,倒是个山字笔架!”

  两跪,夹一站,可不是活脱脱一副山字笔架的模样。视学觉得海瑞是有意轻慢自己,拂袖而去。海瑞认为视学缺乏正气,不严格遵守帝国规定。

  开国之时,帝国就规定学官在学校见上官,拜而不跪,以体现师道尊严。百年之后,士风日坏,学官们为了讨好上级,无所不为,跪迎上官早已相习成风。所以,海瑞的这一站就站得惊世骇俗。一下子,“海笔架”的名声在官场上传开了。

  “笔架先生”的名声越传越大。道员、学宪、按院先后前来视察,海瑞皆揖而不跪,人们想起了帝国规定,倒也无话可说。这些高级官员的涵养当然非视学可比。他们不但不和海瑞怄气,反倒称赞海瑞恪守礼法,堪为士范。如今的社会,有法不依、有章不循成了寻常,一旦遵守帝国规定,倒反了常,这怎么得了!一番叹息过后,不少人倒对海瑞有了好感。

  “另类”行为为他赢得了通省官员的注意,而他任学官以来,实心任事,把一个最清苦没滋味的教官做得有声有色,种种实绩也就进入了大员们的视野。县学教育在许多地方都成了摆设,学官们大都敷衍了事,学生们冒名顶替、逃学旷课是常事。而海瑞到任之后,天天盯在学校里,订出教约十六条,甄别学生年龄、身份,重视思想政治教育,狠抓学校纪律,提高教学质量。学生们都称海瑞为“海阎王”,纪律确实大有好转。属下出现了这样的“模范官员”,对每个封疆大吏来说都是件脸上有光的事,于是“巡按监司交章荐之”,海瑞获得了这意外的升迁。

  事实证明,虽然明朝中叶以后,官僚体系已经整体腐化,但是,官僚集团还是希望并且需要“清官”。虽然大家都在腐化中捞到了好处,然而如果这个社会最终因腐化而崩溃,大家岂不连身家性命都不保,再多好处又有什么用?

  而且,刻苦自砺,赢得“直声”,积累一定的声誉资本,也是仕途起步时的一种做法。随着历练增加,人们相信这样的人最终都会融入官场大秩序中去,而且可能比别人混得更“明白”。海瑞的上司无疑也希望海瑞早日历练成熟,在仕途上取得更大成绩,早日回报自己的提拔。

  谁也没想到,“海笔架先生”要把这种“另类精神”贯彻到仕途生涯的始终。

孤儿的圣人梦

  琼山海氏是海南望族大户,历来以诗礼传家。史载,海瑞父“警敏不羁,不事家人生业”,应是个性很强的家庭叛逆,不务正业,致使家道中落。海瑞四岁,父亲即去世了,全部家庭重任都落到了海瑞母亲,年仅二十八岁的谢氏头上。

  孤儿的性格往往是相似的,特别是那些早年丧父的人,母亲们会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对其严加管教。由于母亲的日夜灌输,他们的道德感比常人要强烈,异常孝顺。王莽、王安石、蒋介石、胡适,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以胡适为例,他四岁丧父,自述母亲“虽不知书识字,却把她的全副希望放在我的教育上”,“每天天还未亮时,我母亲便把我喊醒,叫我在床上坐起。然后把对我父亲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她说我唯有行为好,学业科考成功,才能使他们两老增光;又说她所受的种种苦楚,得以由我勤敏读书来酬偿”。一旦稍稍贪玩,立刻是一顿痛打,打了之后,又是一场痛哭,哭自己命运的悲惨,守寡的艰难,让屁股疼痛的胡适脸上发烧。在母亲的教诲期望下,胡适小小年纪就成了老夫子,终日苦学。长大以后,终生克己,并且极为孝顺,甚至为母爱而牺牲了自己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