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4 设机局刁官陷罗网 运筹谋师爷杜后患(第3/6页)



  这四条,李侍尧恳恳而言谆谆譬讲,有些言外之意只能点到为止。傅恒没有听到一半,已知今日此举前后思虑均不周备,此时句句听来都是透心彻髓般的中肯之言。他一时没说话,似乎有点艰难地站起身来,拍拍李侍尧肩头,踱到窗前,象要穿透窗纸似的望着外头,许久才喟然一叹,道:“效臬,不要往下讲了。鲜于功张诚友断无可恕之理,由金辉会同臬司衙门审明正法。其余的人……明天集中会议,训戒降级释放吧!”

  “大帅,可容学生插一言?”坐在肖露身边的庞凤鸣身子一仰说道。见傅恒背着身子微微颔首,他抿了一下嘴唇说道:“放人比捉人还难。放出去由着他们在底下放炮砸黑砖透谣言?也就是认承您错了,那是更不得了!”金辉问道:“你是甚么见识?”“押起来!”庞师爷目中火花一闪,“统由金中丞出面主持,这就成了四川一省政务。金中丞一会带仪仗出去接见他们,请了大帅的天子剑压阵,就说金川未灭,圣躬宵旰焦虑,他们身在四川,职在朝廷,游敖荒嬉,顽钝无耻,实乃国家之贼!压着他们写服辩,有抗着不写的,明日午时就上菜市,没人能救他们。写了服辩①押了手印,先扣押软禁,知会他原衙门着人认领回去——这边四门告示,杀鲜于功张诚友,把他们名单开列到布告上。大帅,您不是要整顿川军军纪么?这么着切下去,才能四面净八面光,就是金中丞,您一本保上去,皇上必定欢喜,因为皇上也要有个整顿吏治的表率呢!”

  ①服辩:即认罪书。

  傅恒听着已经转过身来,沉思有顷,徐徐坐回原位,自失地一笑,说道:“侍尧和庞先生都是金玉良言。幸亏今晚我没有亲自出面!听你们的话真如醍醐灌顶啊!——看来我傅恒历练世情,远不及元长啊!庞先生,肯否在我幕下屈就?如蒙不弃,我写信给元长要你过来。”庞凤鸣笑道:“这是高攀,庞某求之不得的。不过尹公待我很厚,一时不忍离去,且容暂在帐下效劳。我听人说,爵相从来不用幕宾的,完差之后我还回尹公那边最好。”傅恒笑道:“他厚待你,我也不会薄待了你。不用师爷幕宾,是因为官做得太大,权也太重,一个用人不当,招惹许多是非。真正人才我为甚的不用?你在这里仍不是师爷,作我的中军参议,吏部票拟出来,堂堂正正的五品官。这仗打下来,我再保举,你就和他——”他指着肖露笑道,“一样了。”金辉笑着拍拍肖露头顶去了。小七子不言声也跟了。

  肖露原是个客栈伙计出身,因遭官司牵连,先投靠云南巡抚杨名时,杨名时又着他到张廷玉身边在军机处做杂务厮役,又捐官出缺在几处当县令,由而升班同知知府;讷亲二次出兵金川,运粮押饷有功,保举了道台,遭际之奇堪称官场一绝。他虽天资平常,“学问”仅识帐本之无,但诚实无欺胆小藏拙勤谨不怕烦琐的“跑堂”本色,在宦海中居然也能应付裕如,差使办得好,颇引人注目,偶有小小失漏,人人都能谅解。他所常常相与帮办的,都是当朝炙手可热的头号大臣,懂得不显能、不搬弄、不显摆能耐,上司换了一茬又一茬,有的死有的败坏,他却一直稳稳当当压老虎班似的遇缺就升官。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庸福”不可夺的“福官”。几个大人今晚在这说话,他知道自己身份能耐小小的,一句言也不插,小学生般模糊脸儿傻听;小七子有时里外照应不来,就帮着涮涮毛巾、换茶叶倒水,一脸肃穆谦恭侍候照应,然后归座按膝稳坐,听傅恒提到自己,肖露忙陪笑道:“在东书房和庞老师说话,在这边听大帅和中丞大人李银台讲论政务,这么大学问,我都听懵了!庞老师经尹大人和傅大帅这么一提携,保准象人说的,‘苍蝇一飞,腾达千里’。卑职哪里敢比呢?我不行,只是个勤快小心、不敢贪钱。学问更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乱七八糟不成体统……”

  他话没说完,李侍尧先耐不住笑得“卟”地一声将口中茶直喷出去。傅恒和庞凤鸣也仰脸哈哈大笑。肖露愣着看。傅恒笑得打颤,道:“庞先生是‘苍蝇’么?那应该是‘青蝇之飞不过数武,附之骥尾可腾千里’!‘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是颜子夸奖孔子学问笼罩宇宙、函盖四方,无所不在无所不达的意思,你真真的荼毒圣灵糟踏学问了!”因见小七子进来,住了笑,问道:“金辉那边的事办得顺也不顺?”

  “回爷的话,顺!”小七子道:“金中丞把人都集合到大堂西边大议事厅,都教他们跪了给天子剑行礼,一开口就说是从大师这里请来的尚方宝剑,不须请旨,要先杀鲜太——鲜于功和张诚友示众,肃官缄平民愤——谁不写服辩,午时一律军法从事。写了服辩甄别罪情从轻发落——这会子都老老实实爬在地下写招状呢。没那么多的砚,大厨房的碗一人一个盛墨汁儿……”想起那群官的狼狈相,小七子犹自忍俊不禁,“有个官儿唬得当场拉了稀,进屋一股子臭味儿……”正说着,金辉也进来,却是脸色铁青,一屁股坐了端茶就喝,把杯一墩,说道:“张诚友哭哭啼啼,伏地认罪,也写了招供词,鲜于功咬定牙根,说他没有支使张诚友去惹事生非,说他赶到金家门外是去制止张诚友的。两个人在西议事厅里当面折辩,就在我面前扭打起来。”